刘洎抵达太子居所,通禀之后入内觐见。
太子正坐在书斋之内处置公务,见到刘洎入内,微微颔首,道:“侍中稍坐片刻,待孤处置完手头公务,再行叙谈。”
“喏。”
刘洎并未入座,而是走到书案前,拿起茶壶看了看,然后将茶叶倒掉换上新茶,将火炉上的水壶添上水,水沸之后取下注入茶壶,沏了一壶新茶,斟满一杯,小心翼翼放到书案一角,以免被太子不慎碰翻打湿奏疏。
坐了一会儿,太子仍未停下,杯中茶水已凉,刘洎起身倒掉重新斟茶。
如此三次,太子才终于放下手中毛笔,揉了揉手腕,拿起书案上的茶杯呷了一口,茶水温度适宜……
放下茶杯,李承乾起身来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问道:“和谈之事,进展如何?”
刘洎没有就座,站在李承乾面前一揖及地,一脸惭愧:“微臣愧对殿下之信任,未能尽快促成和谈,消弭兵灾,救东宫之危急、解万民之倒悬,恳请陛下申饬责罚。”
李承乾摆手,温言道:“侍中请起,为了和谈之事侍中废寝忘食、忧心忡忡,孤看在眼中,深感敬佩,纵然一时难以取得进展,又岂能因此予以责罚?不过说说看,谈到了哪一步?”
刘洎这才起身,打横坐在李承乾下首,将方才和谈之经过简略说了。
末了,他愤然道:“乱臣贼子,因殿下体恤万民愿意忍受屈辱接受和谈而逃脱律法之制裁尤不知足,居然妄言保留私军编制,试图卷土重来,其心可诛!臣虽受命主持和谈,却不敢擅自退让,以至于遗祸无穷,因而违背殿下之初衷,甚感惶恐。”
李承乾微微一愣,心向这刘洎极力主张促成和谈,为此牺牲一些东宫的利益也在所不惜,怎地忽然之间却改弦更张,这般强硬起来?
不过说到底这也附和他的心思,故而欣然道:“侍中面临危局尚能够体谅东宫之利益,孤心中唯有欣慰,何来怪责?”
旋即,他轻叹一声,唏嘘道:“一贯以来,世人皆谓孤软弱怯懦,并无人君之相,孤亦不曾辩解。在孤看来,如今盛世降临、百业俱兴,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更需要一个仁厚之君主,承继父皇之国策,萧规曹随便足矣,若君王强烈霸道、刚愎自负,反而有重蹈前隋覆辙之虞。但是此番兵变,却使得孤心中想法有所转变,面对臣子,孤可以仁厚宽待,面对子民,孤可以优容仁慈,但是面对叛军,若一味的软弱退让、祈求和平,如何对得住开创帝国的高祖皇帝,如何对得住夙兴夜寐的父皇?”
他用手掌在面前茶几上拍了拍,白皙的面容有几分狰狞,沉声道:“孤早已打定主意,即便兵败身死,有负父皇以监国之责相托,亦要与叛军决一死战!让那些乱臣知道,不忠不义者,不得善终!”
刘洎张了张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他被太子这一番表露心声狠狠的震撼了一番。
谁能想到这位被世人讽刺“软弱怯懦”之太子,面对动辄覆亡之危局,居然早已下定必死之心?
他居然一度以为自己竭力促成和谈便能立下一桩丰功伟绩,将东宫从覆亡之边缘拖回来,太子也会对他感恩戴德、宠信重用……殊不知自己的做法完全与太子之心思相悖,假若当真促成和谈,逼着太子不得不含羞忍辱签署停战契约,会是对他何等之忿恨!
终太子之一朝,自己怕是永无出头之日……
当真好险。
怪不得房俊那厮对和谈不仅完全无所谓的态度,甚至颇为抵触,动辄无视和谈向关陇军队发动突袭根本毫无顾忌,原来早已洞彻太子之心思,唯有自己这个傻子上蹿下跳,蠢货一般。
不过他转念一想,太子当真如同所言这般意欲刚烈一回,甚至不惜以东宫上下之性命、他自身之帝王前程为代价?
这很难让人信服。
脑海之中不由得浮现岑文本对他提及的话语,仿佛有所顿悟……
不对劲啊。
这东宫背后,一定有着他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而这件事甚至直接影响了太子对待叛军的决策……
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刘洎坐在那里,心中隐隐有一股惊悸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