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献宗元年。
群臣正为刚刚死去的威宗哀悼,也为这个残破的江山流泪。
这位刚刚即位四年便驾崩的年轻皇帝已经看不到即将到来的滚滚洪流,却独留他的后人面对汹汹而来的命运一片茫然。
秋,大风拔木。
杜义山独立城头,披麻戴孝,为天子哭。
他是明宗十六年时步入宦海的,未想此后的十八年,碌碌无为,只为一个候补小吏,穷困潦倒。
至威宗即位,乃被刚刚登基的新皇以至孝感天为由破格升为谏大夫,在宫中走动,得见天颜,献言建策。
不久便切直得罪当朝权贵,被贬至萍阳,一呆便是四年。
虽是如此,他却一直未敢忘记先皇的知遇之恩。
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
今日危难之时,正该体我忠心感天动地!
“大人,前线来报,萍北三城已告陷落,贼兵已至八云渡。”
杜义山闻言,收起伤怀,道:“你立即去信,着任豪给我守住此渡至少一月,沿途所有村庄全部烧毁,能收割的秋麦要加紧收好,收不了的就地焚毁,一粒也不要留!务求贼不能得一分食,一瓢羹,一旦冬季到来,河面封冻,届时他龙牙军就算有天大能耐,也不能顺流而来,我等以逸待劳,再出城破之。”
来将应诺欲去,杜义山又说:“慢,如今府中还有多少粮食?”
来将沉吟片刻,道:“目下城内伤兵满营,败军遍布街道,粮食日皆巨耗,再加上前线的逃来的诸将怯战畏敌,不敢去前线,整日只在城内喝酒闹事,这么多张嘴……”
杜义山皱眉道:“为何不直言?”
来将沉声道:“若以目前的消耗速度,最迟冬季到来,咱们粮食必将告罄。”
“大人,需立即去信求援,求州府运粮送兵来啊。”
杜义山缓缓摇头:“不会再有援助了,不要再作此想了,哼!城中的大户,受官府庇护,作威作福多年,此时不来献粮,更待何时?还有城内各大帮会,全都给我将以往所欠的税款补上,至于如今困居城内的诸多残兵败将,即日起给我削减一般的兵饷,还有那些伤员,药物补给减半,都送去给前线的战士,各大武馆,俱都需要加倍纳粮……咦,你那是什么表情?”
“大人,这是取乱之道啊!”
杜义山冷笑,道:“忠君体国,何乱之有?尔等若是不服,可去我太守府看看,就连我的父母妻儿,每天只食一顿,餐一饭,衣旧布,行无车马。你看那些人个个光鲜,往日如此已经足够,今朝燃眉在即,国难当头,还敢托词?”
“大人……”
“勿多言!快去办,违者给我重罚!”
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杜义山眼泪又下来了,乃叩首痛哭,祈求先帝英灵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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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如何带兵?
自城破起,城内许多人都在抱怨,这位太守确实是一位孝顺专家,忠臣之首,但对于治理一方军政,似乎相当生疏。
皇帝死了,干他们什么事?
谁能不死?
这位太守老爷,硬是要城中斋戒十日,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这只是开始。
更加严酷的法令雪花般飞下,太守老爷让他们把之前吃下去的,都吐出来。
首先爆发动乱的,不是豪族或者本地帮会,而是之前由栗城顺流逃下的败军。
这部人马足有近万人,能从绞肉机战场上讨回来本就不是省油的灯,来时还有大船数艘,尽数被杜义山没收,所有人员编制一概打乱,已经激起巨大怒火。
最可怕的是这位太守接连抽调他们的人马前往最前线御敌,这令本就畏惧龙牙军的败军惶恐不已。
这次不但军饷减半,供粮削减,伤兵遭弃,杜义山还直接斥他们为浪费粮食的废物,立即动了这帮人的逆鳞。
九月初二日晚,位于城东的兵营首先哗变,太守府立即派兵弹压,于东阳大街爆发惨烈的大屠杀,所有涉事者全部斩首。
血流成河,不过如此。
不料这种恐怖手段未能令乱兵望而却步,反而爆发更加疯狂的混乱。
九月初四,城外的败军大部冲进城中,一阵冲杀,竟然莫名其妙的攻破武库,取得大批兵器,旋即占据了穿城而过的萍水东岸的大片区域,四处掠夺平民,与太守府的镇压兵马杀得有来有回。
这些人选择的时机正好,因为最近城中的大批守军全都前往八云渡御敌,城内城防相对空虚,加上似有奸人作祟,竟然忽而成事。
一时间城内混乱不已,各大帮会趁机掠夺地盘,与上门征税的官吏斗智斗勇,冲突频发,乱象丛生,豪族也是对杜义山颇有微词。
整个萍阳城乱成了一锅粥。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初五,
夜,
漠云刀馆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空了。
傅缺怆然默立在那大门前,匾额上笔走龙蛇的四个大字依旧在,但终究是人去楼空。
他深刻的感到不论如何不爽,但过去的那部分人生终究像是洪水一样滚滚而去,不能复回了。
此去,他们准备从支流离开,旋即由蜿蜒的河道流入淙河,方铭将继续东行,往沧海城,傅缺父女将行西北,往汉州。
此外的弟子,则看情形行事。
此次出行,只能将愿意离开的内门弟子集结,至于其他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虽然是夜间,城内喊杀声震天,火把处处,动乱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