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军打扫了宫中两军死伤者,重新恢复了宫廷秩序之后,就暂时先退出了皇宫。
皇帝刘协被暂时保护(软禁)了起来,但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受到更多制约,刘协的后妃也暂时没有被清算。
因为曹军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先忙——董承、吕布虽死,可卫将军府和右将军府上的家眷侍女仆僮尚存,加起来又何止千人,还有王子服、种辑、吴硕、吴子兰四家的家眷,六家累计需要处死的人数,约有一千七百余口。
这些人的优先级显然更高,不立刻围捕是有可能漏网的。等宫外的杀光了,再回来处理宫里的董贵人也不迟。
皇宫里的人是跑不掉的。
随着曹军退去,经历了大半夜激战惊扰的刘协,麻木地松了口气,整个人疲累委顿到了极致。
他的体力消耗并不大,但精神极为紧张。随着最后希望的破灭,他整个人浑浑噩噩,呆滞静坐回御榻上。
“陛下保重,臣妾拜别陛下。”一个低声饮泣的娇柔女声,打断了刘协的浑浑噩噩。
刘协迷茫地抬起眼睛,居然花了好几秒钟辨认,才回忆起眼前这人,正是董承之女董贵人。
“爱妃……爱妃何出此言?”刘协木讷地下意识问出这句话,随后就后悔了。
自己怎么失魂落魄到了这种程度!居然问出了如此痴愚的问题!
董贵人闻言也是一愣,原本恭敬的态度,不由泛起一丝绝望的戏谑:
“陛下还问妾何出此言?这还是那個坚毅果决、敢于反抗曹贼的陛下么?陛下亲口说妾父乃是矫诏反贼,妾这种大罪之人的女儿,难道不该被处死吗?”
“爱妃别这样说,你知道朕只是一时失魂落魄,朕也不想看到这一切的!”刘协终于回了点神,稍稍找回了些帝王气象。
而原本侧坐在一旁的伏皇后,听董贵人出言讽刺皇帝,也不由凑了过来,帮刘协说话,让董贵人注意措辞。
但这些对于一个将死之人而言,显然没什么意义。
董贵人并没有期待出现奇迹,她只是还有一点想不通,想最后跟刘协确认一下。
于是她安静平复了数息,才淡淡问出一个问题:“陛下可还记得有一次与臣妾闲聊感慨时,说起三年前、陛下曾在曹贼新建的石渠阁里,召对过一次伏波将军诸葛瑾——当时他应该还只是征南将军刘备的使者、进京述功后才刚升为平虏校尉。”
董贵人也算是刘协的心腹知己,最受宠的枕边人之一,刘协很多私下里的话语,自然也不会瞒着她。所以她是知道刘协三年前召对诸葛瑾的事情的。
刘协稍稍回忆了一下,静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没有忘。
董贵人这才继续古井无波地往下说:“妾记得,陛下说当时问了诸葛瑾汉德源于何处,诸葛瑾在陛下迷茫之时,也给过一个权宜安慰的答案,说不妨以为是来源于高皇帝为义帝报仇——可有此言?”
刘协抿了抿嘴唇:“有!”
董贵人:“陛下方才若是……宁死不屈,坚持不承认妾父与吕将军是矫诏反贼,那曹贼又敢如何?他真敢弑君么?他若是弑君,比项羽弑义帝如何?”
刘协不敢看董贵人,他知道这时候斥责对方失礼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董贵人知道自己必死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威胁到她。
刘协对董贵人还是有点感情的,他希望在对方人生的最后时刻,讲点道理,而不是拿仅剩的那点可怜皇权威压。
所以刘协慢慢组织了很久的措辞,才开口自辩:“爱妃,朕知道你期待什么,朕也可以告诉你,朕绝不是简简单单的贪生怕死,皇权很复杂,天道大德更复杂,不是单单有拼却一死的决心就够的。
义帝誓死不让项羽,固然让项羽得不到天下,给了高皇帝讨逆的借口,但天下也从此归汉不归楚了。朕若是拼却一死,于当今形势,确实可以让曹贼成为天下共诛之贼。
但天下能就此归汉么?甚至哪怕不归汉,能就此太平么?不可能,朕如果死了,曹操成了弑君之贼,如今袁曹陈兵黄河,数十万大军原本就南下在即,天下的至少七成、转瞬便会落入袁绍之手。
南方三州宗室州牧,或许会跟袁绍抗争,但也敌不过掌握北方十州部之力的袁绍。如此,大汉天下依然保不住,连改朝换代快速恢复太平也一样做不到。既如此,朕岂能自轻万金之躯?
朕不是怕死,而是今日便死,毫无意义,追随曹贼为乱者,还会滚滚而来。卫将军与右将军既然没能控制许都,此番便已经是败了,多死一个朕毫无帮助。”
董贵人终究是妇道人家,哪怕稍稍读书,却也不精。当年她听刘协偶尔转述过诸葛瑾的正统论和德运哲学概念,一知半解就想照搬。现在听了皇帝的分析,才知道情况是截然不同的。
“原来陛下不是怕死……而是死在今日,确实于事无补,妾已是将死之人,相信陛下犯不着骗我。死后若是有灵,自然能分辨活人真、谎。妾就此拜别陛下。”
董贵人最后对刘协行了一礼,就此沉默。
夫妻妾对坐无言良久,宫殿外便传来了甲士的铿锵之声。
显然是董承、吕布留在许都的家眷仆僮已经被全部抓住、送去问罪处斩了,曹操已经腾出手来对付内宫余孽了。
刘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果然看到曹操亲自穿着盔甲,已经站在他对面。
曹操依军中着甲之礼,对皇帝拱手行礼,然后毫无语气波澜地说:“陛下,董承矫诏谋反,其子女自当夷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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