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回头看了眼宝钗,然后便对宝玉道:“你先进去陪你舅妈说说话。”
贾宝玉应了,便与薛姨妈先行入内。
薛宝钗与王夫人转到厢房内,这才将信取出递了过去,悄声道:“请姨妈瞧瞧,看这封信的笔迹是否眼熟。”
王夫人接过来仔细端详了一番,蹙眉道:“确实有些眼熟,但究竟是什么人的字迹,我却一时分辨不出。”
“我瞧着,倒像是林妹妹的笔迹。”
“什么?!”耖
王夫人吃了一惊,再次仔细端详了一番,迟疑道:“她、她也给你留书了?”
想想又觉得不对,按日子算,林黛玉早已经南下一个多月了,薛宝钗怎么可能这时候才收到留书?
“这却不是。”
薛宝钗摇了摇头,将自己前两天接到信的经过简单说了。
王夫人听了,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她在信里都写了些什么?”
“只写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故事,还邀约我一起将这故事写成长篇话本。”
故事?话本?耖
王夫人一时有些懵了,半晌后才在薛宝钗的提醒下,拆开信封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等看完,她是愈发云里雾里,于是问宝钗:“你觉得她写这封信是什么目的?”
“姨妈也觉得这是林妹妹?”
然而宝钗却反问了一句,旋即又道:“若真是林妹妹,那谢天谢地,倒不用再派人去苏州寻她了,只需老太太出面走一遭,将她带回府里就是。”
“这……”
王夫人登时语塞,毕竟她是除了薛家之外,最不希望林黛玉回荣国府的。
迟疑片刻,她又端详着手上的信道:“这落款写的是‘苏’,也或许是咱们想多了,若就这么贸然惊动老太太只怕不大合适。”耖
其实她得到宝钗提醒后,再看到这个‘苏’字落款时,就立刻想到了林家祖籍‘苏州’,也因此愈发确信是林黛玉无疑。
但要是就这么笃定的认下,又有什么理由不禀给老太太知道呢?
要知道林黛玉又不是什么死物件,自己若是瞒着府里,她那里若突然跳出来,岂不是……
所以王夫人断然将‘苏’字当做了疑点。
“这……”
薛宝钗轻蹙眉头,斟酌着道:“听说老太太最近身体不适,也确实经不起折腾——要不这样,我先虚以委蛇的试探试探,若是能确认是林妹妹本人再说,若不是……”
“这个法子、这个法子好!”耖
王夫人忙交代道:“你千万仔细甄别,不要操之过急打草惊蛇!”
有了她这番说辞,薛宝钗心里便有底了。
若是林黛玉突然跳出来自暴身份,那她也可以请王夫人作证,表示自己正在暗中探查,并非是有意欺瞒——而若是林黛玉一直不暴露身份,那也可以打着探查的名义,与其保持接触。
等两人转去堂屋里,王子腾之妻正拉着薛姨妈忆苦思甜,两人都是泪眼婆娑的,一旁王熙凤、王熙甯也跟着抹眼泪。
只宝玉在那里呆呆站在旁边,也不知正神游何处。
王夫人进门后,立刻无缝衔接的插入其中,三人说了许多陈年旧事,直把眼泪都流干了,却迟迟不见王子腾抵京的消息。
王子腾之妻渐渐不安起来,话也没那么多了,只三不五时催人去码头上眺望。耖
但左等右等,押解的官船始终未到。
眼见已经临近中午了,王夫人和薛姨妈也都开始焦躁起来。
“那贾芸行事到底靠不靠谱?”
王夫人说着,下意识看向了王熙凤。
王熙凤忙道:“我与那芸哥儿拢共也没见过几回,不过听风评,他貌似是个老成持重的——若不然,也不会得了焦畅卿抬举。”
“可他不是说上午必定能到吗?”
王夫人站起身来,探头往外瞧了瞧:“这会儿只怕已经过了午正了吧?”耖
薛姨妈摸出个怀表来扫了一眼,也跟着道:“已经午正一刻了,会不会是路上遇……”
她说到一半被薛宝钗扯了扯衣角,忙不迭又闭上了嘴。
王子腾之妻这时又落下泪来,哭诉道:“当初老爷去东南操练水师的时候,我就不乐意,偏他说什么舍小家顾大家,为了朝廷为了皇上执意要去,谁成想最后落得如此下场!”
正哭着,忽听外面脚步声急奔而来。
众人只当是押解官船终于来了,于是忙都一齐起身向外迎去。
不想映入眼帘的,却是一身孝服的太尉府管家,只见他脚步踉跄涕泪横流的到了门前,噗通一声跪倒径自嚎啕大哭起来。
“你、你、你……”耖
王子腾之妻见状,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往下出溜儿,王熙凤忙伸手搀扶,同时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到是说啊!”
就听那管家以头抢地的哭诉道:“方才朝廷遣人通报,说老爷、老爷他、他昨天在通州上吊自尽了!”
“什么?!”
众人大哗,王子腾之妻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王夫人和薛姨妈也险些栽倒在地。
王熙甯当场哭成了泪人,亏得王熙凤还算镇定,指挥着贾宝玉和丫鬟,将姑嫂三人扶进堂屋里,又就近找了大夫为她们诊治。
这里外里乱糟糟忙了一通,好容易王子腾之妻才重新清醒过来,当即哭喊着,说要去通州见丈夫最后一面。
王熙凤好说歹说才将她劝住,改派来报讯的太尉府管家,率领王、贾、薛三家一部分仆役,先行赶奔通州去迎接王子腾的尸身。耖
等好容易把这一切都铺派好,王熙凤又劝着众人多少吃些饭菜,免得精力不济再生出什么意外来。
然而饭菜端上来之后,她自己反倒没了胃口,勉强给王子腾之妻夹了几筷子,就又觉得恶心反胃,忙起身掩着嘴跑到外面干呕起来。
不过呕着呕着,她忽然转悲为喜,一把扯住了跟出来的薛宝钗,颤声道:“快,快帮我把大夫在请回来——不,还是干脆请一位擅长妇科诊脉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