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前脚焦顺刚跟着贾政去了荣禧堂,王熙凤便喊来来贾琏的小厮隆儿,让他去焦家报讯,就说是二爷兴致正高,执意要留客。
昭儿虽觉得纳罕,但也不敢细究,只是临出门悄悄托人去东跨院里,将王熙凤的吩咐转述给了贾琏。
贾琏听了,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骂奸夫y妇安敢如此欺我?!
他实在忍不了这般赤裸裸的羞辱,遂怒冲冲寻至荣禧堂外,然而还不等进门呢,就见贾政、王夫人一起将焦顺送了出来。
贾政也是知情人,眼见贾琏面色铁青紧攥着两拳,哪还不知道先前王熙凤是在‘假传圣旨’,当下不由暗叹这变了心的女人当真是恐怖如斯。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撇了眼身旁的王夫人,心道这妇人身上也颇多疑点,但若照凤丫头比量参照,倒称得上是安分守己了。
要按照本心,贾政是绝容不得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的,可无奈形势比人强,王熙凤手里又攥着要命的把柄……
唉~
自家大哥可真是遗祸无穷!
“叔叔、婶婶。”
贾琏强忍着怒气见了礼,却是理也没理一旁的焦顺。
贾政见此情景,不由担心他会与焦顺当众闹翻,于是忙道:“你尚在孝期当中,与畅卿关起门来小酌几杯倒也无妨,切不敢公然滥饮!”
这话明里是劝贾琏少喝酒,实则关键点在‘关起门来’和‘公然’上。
贾琏闻弦知意,明白叔叔这是提醒自己,就算是要与焦顺理论,最好也关起门来再说,不然若是公然闹翻了,两下里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他尚不知林家的事情已经了结,一想到自己在南边那些手尾,怒气虽丝毫不减,胆气却削了五六分,故此虽然羞愤已极,仍是咬牙应道:“叔叔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着,通红的眼睛横了焦顺一眼,切齿道:“畅卿,且跟我来吧。”
焦顺却反倒犹豫了,做曹贼是很刺激没错,但眼下这种情况,万一贾琏忍不住给自己下毒,又或者干脆同归于尽,可怎么办?
正迟疑间,忽听王夫人道:“你们既要饮宴,不妨叫上宝玉——也顺便替我开导开导他,好让他早日回工学理事,不要再这么游手好闲下去了。”
焦顺一听这话,忙不迭道:“是极是极,眼下工学正是用人之际,宝兄弟若能勤于奉公,也是我工学之幸。”
说着,便力荐贾琏去请宝玉相陪——曹贼的事业固然重要,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贾琏如何猜不出他心中所想,暗暗鄙弃这狗奴才胆小如鼠,一时心态竟倒平衡了不少。
且不提贾琏如何高举精神胜利法。
却说因老太太精神不济,贾宝玉也未在前院久留,便悻悻的回到了怡红院里。…刚一进门,迎面就撞上了袭人。
“我的小祖宗!”
袭人快步上前,边给他整理领口衣袖,边埋怨道:“才一眨眼的功夫,你这是又跑到哪里去了?就算身边不愿意带人,怎么也该跟我们言语一声啊!”
“这不是听说焦大哥来了么,我想找他打听一下林妹妹的消息,一时便走的急了。”
贾宝玉说着,就要往堂屋里去。
“二爷!”
袭人忙扯住了他,抬手指着书房道:“四姑娘来了,正在里面瞧你写的那些佛偈呢。”
“四妹妹来了?”
因为多了共同的爱好,惜春与宝玉的关系倒有点后来居上的意思,几乎就要越过探春这亲妹妹去了——当然了,这主要也是因为探春最近太忙,实在是分身乏术的缘故。
故而听说惜春到了,贾宝玉的情绪顿时好转了些,调转方向快步朝书房走去。
袭人缀后半步,脸上的笑容却尽数化作了愁容。
说实话,家里这么多人当中,她最不希望贾宝玉亲近的就是四姑娘了,可身为丫鬟又哪敢非议人家兄妹之间的关系?
进到书房之后,贾宝玉见四妹妹正在桌前聚精会神的描画着什么,便没有急着惊动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她背后,伸长了脖子观瞧,却发现贾惜春原来是正在他抄录的佛偈上作画。
只见惜春每每只是寥寥几笔,便在纸上描绘出应景的图桉来,与佛偈的内容相得益彰。
“妹妹的画工当真是愈发炉火纯青了!”
贾宝玉忍不住抚掌慨叹,旋即又摇头道:“倒是我这字,着实有些配不上妹妹的画。”
“哥哥着相了。”
惜春放下手里的工笔,正色道:“哥哥誊录佛偈,是为了参悟其中的道理;我在佛偈旁作画,又何尝不是在尝试以图画阐释其中的道理?既然都是在阐释佛理,又有什么配不上、配得上之说?”
贾宝玉琢磨了一下,后退半步深施一礼道:“受教了。”
惜春忙避到一旁,摆手道:“我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如何敢教哥哥?”
“拾人牙慧?”
“这道理是我从妙玉哪儿听来的。”
提起妙玉来,惜春满眼都是仰慕之色,叹道:“自从去了牟尼院,妙玉的佛学愈发精深了,尤其是洞察世情方面,每有独出机杼、发人深省之语——可惜我只去了几次,府里就被封了。”
惋惜两声,又道:“也不知她离开咱们府上之后,究竟有什么际遇,竟就顿悟的如此通透。”
说到这里,一副心向往之的架势。
“其实现在也能出门的。”
贾宝玉被她这一说,也动了心思,当即怂恿道:“要不咱们明儿去庙里瞧瞧,顺带我也好替林妹妹祈福。”
听他提起‘林黛玉’来,惜春心下不由得一动,连忙道:“说起林姐姐来,我听说若是她不在苏州,又或者不肯回来,二哥哥就准备剃发出家?”…“姑娘怎么当真了!”
未等贾宝玉回答,袭人便忍不住抢着道:“二爷是说说罢了,这眼见御赐的婚事将近,二爷又怎么可能……”
“我说到做到!”
贾宝玉瞪了袭人一眼,拍着胸脯就开始赌咒立誓。
袭人在一旁干着急,却拿他无可奈何,只能寄望于薛宝钗嫁过来之后,可以尽量打消贾宝玉那些荒唐念头。
而惜春听他赌咒发誓,眼中却是异彩连连。
自从贾珍染上外国花柳病,给宁国府本就臭狗屎一样的名声又下了剧毒之后,她遁入空门的心意日坚,却也担心真等进了佛门之后,会因为种种原因难以为继。
若是这修行路上,能有个可以互相扶持的人,岂不妙哉?
于是忍不住暗暗期盼宝玉能够应誓,甚至连贾宝玉的法号都想好了,就叫做‘缘空法师’。
她倒不是盼着贾宝玉倒霉,而是真心觉得能做个出家人,比什么都强——别人听说贾迎春因为心疾,要被送去庙里住一段时间,都是惋惜遗憾,唯独她恨不能以身替之。
便在此时。
麝月急匆匆进来禀报,说是琏二爷和焦大爷请宝玉去东跨院里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