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听她口齿,知道是动了真情,眼圈不由一红,忙用袖子狠狠抹去,笑道:“妹妹倒是丰腴了些,看来没少在焦家享福。”
说着,松开湘云,又冲后面的邢岫烟见了一礼。
邢岫烟款款还礼,却是与他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走吧,老太太在家早等不及了。”
宝玉回头招呼一声,众人便朝着老太太院里进发。
途中史湘云不住问起池里的荷花、岸边的柳堤、怡红院里的梅花鹿、大观园的仙鹤。
贾宝玉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等说的兴起时,便再不管什么身份变化,手舞足蹈滔滔不绝。
眼见离着老太太的院子近了,就听前面有人扬声笑道:“我就说还得是云妹妹出马,换了我们,纵使费尽心思也难让二哥哥如此开怀。”
那爽利劲儿,都不用抬头就知道必是探春。
除了探春之外,迎春惜春以及林黛玉也都跟了出来。
两下里撞到一处,探春迎上了史湘云,林黛玉则是一把拉住了邢岫烟的手,说什么也舍不得再松开。
虽然前几日,她们刚在诗社里见过面,但那是当着南安郡主的面,到底多了些拘束,更没什么机会互诉衷肠。
等见了老太太,自又是一番热闹。
老太太直接把史湘云揽在怀里,连道:“这好容易来一趟,可得多住几日——你姐姐妹妹们的院子随便挑,便是住我这院里也使得。”
“我倒是真想回来住一阵子。”
史湘云依偎在她怀里,笑道:“不过出门时跟我们爷约好了,他晚上散值就来接我和邢姐姐——再说我是个任事不管的,但家里又哪里离得开邢姐姐?”
听她说起邢岫烟管家的事情,言语间并无半点芥蒂。
贾母大是欣慰,拢着她额间的碎发笑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通透的,我活了半辈子才知道放权的道理,不想你一过门就能明白。”
说说笑笑了一阵子,史湘云便问起了贾政、王夫人和王熙凤。
贾母脸上登时由晴转阴,无奈叹道:“一早就被王家给请去了——不提这个,上回你舅妈不是应下,说让你挑两个小戏子么?三丫头,让人都领了来,叫她们开开嗓亮亮相,也算是热闹热闹。”
贾探春如今虽然把权利完璧归赵了,但毕竟掌家半年之久,倒也积攒了不少威望,故此如今有什么事情,老太太也乐意点她的将。
而趁着这会儿功夫,邢岫烟与林黛玉却悄默声到了外面。
邢岫烟先给林黛玉紧了紧披风,然后才悄声问:“我听说这府里下人闹的愈发不成样子了,不知可曾波及到你的怡红院?”
“主要是东跨院那边儿在闹。”
林黛玉微微摇头:“大观园这边儿因先前三妹妹调教的好,倒比别处规矩些——纵有什么不妥当的,三妹妹随手也就处置了。”
“可三姑娘终究是要嫁到我们这边儿的。”
邢岫烟说着,转头往堂屋里搜了眼,又道:“连太太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只等去了孝就要行兼祧之事——这还是你那舅母主动提起的。”
林黛玉默然不语。
她身处其中,自然能感觉到荣国府的衰败,当年焦顺刚崭露头角时,二姐姐与他传出绯闻,都能让老太太大发雷霆;现如今却是上赶着要把女儿嫁过去当兼祧,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邢岫烟见她不说话,无奈叹道:“事到如今,我也帮不了你什么……”
说着,将两张银票和一小匣碎银子递给林黛玉,道:“这些你且拿着傍身吧。”
“姐姐已经帮过我太多了,这些我……”
“我给你的,你只管收着就是了——雪雁,雪雁!”
林黛玉待要推辞,邢岫烟却直接喊过雪雁,交代她替黛玉收着,整的先暂时存起来,零碎银子拿来疏通。
雪雁倒不推辞,直接屈膝代自己小姐行了个大礼。
见其如此,林黛玉不觉落下泪来,拉着邢岫烟哽咽道:“我何德何能,今生竟有幸遇到姐姐……”
“唉~”
邢岫烟却是暗暗叹息,如今荣国府落到这般田地,只怕是连份像样的嫁妆都凑不出来了——那孙绍祖这阵子时常跑来讨要说法,让荣国府要么退掉彩礼,要么继续嫁女,荣国府这边儿却是既拿不出银子,又不想将女儿嫁她,于是只能装聋作哑。
早年间,焦顺提及要让林黛玉做来家兼祧时,邢岫烟还觉得是委屈了林妹妹,故此一直也不怎么积极。
但现如今看来,这条路竟成了林黛玉现阶段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
这时就见两个仆妇领着十个小戏子鱼贯而入,邢岫烟振奋精神,拉着林黛玉道:“走,咱们也进去瞧瞧。”
林黛玉忙拿帕子揩去眼角泪痕,这才跟着邢岫烟回到厅中。
彼时探春已经勒令小戏子们挨个演练拿手的唱段。
两个仆妇知道今天的重头戏在史湘云身上,又得了那芳官的贿赂,便伺机凑到史湘云身旁,指指点点的帮着品评。
待芳官上场时,自然是极夸奖之能事,把芳官捧成了戏子里一等一出挑的人物。
当然了,芳官素来唱的正旦,也确实在戏子当中排行前列的存在——但是吹她乖巧懂事从不与人争抢,那纯属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史湘云初时还没注意,等听那两个仆妇夸赞完,仔细打量了芳官几眼,忽然就想起个事儿来,于是侧耳问翠缕道:“这个小戏子,是不是就是薛姐姐定亲当日,给二哥哥唱思凡的那个?”
翠缕盯着打量了一番,笃定道:“是她、就是她!”
这一下子,史湘云顿觉倒了胃口,冲那两个仆妇道:“她既是最好的,那我就更不能挑走了,合该孝敬老太太、太太才是道理。”
那芳官支着耳朵听了半天,正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窃喜,冷不丁听了这一句,登时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