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儿臣去上学了。”
上书房门外,在得知母后和母妃并不会跟自己一起进入教室后,大皇子明显松了口气,匆匆一礼,便转身朝教室走去。
初时十来步轻快自在,透着跃跃欲试,但等离教室近了,他脚下就渐渐迟疑起来,毕竟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坏人’呢。
想到几位师父对其深恶痛绝的模样,想到那焦顺一脸的凶相,大皇子不自觉咽了口唾沫,若非想到皇后和吴贵妃就在身后看着自己,这最后几步路还不知要犹疑多久。
目送大皇子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蹭进了教室,皇后忍不住掩嘴娇笑。
但旁边的吴贵妃可笑不出来。
这一路上,她几次想劝儿子谨言慎行,却又顾忌是在皇后面前,犹犹豫豫的竟就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倘若儿子受那些儒生蛊惑,当着皇后的面,在上书房对那焦顺出言不敬,乃至臧否新政……
想到皇帝尚未完全清醒,便将新政二字念兹在兹,吴贵妃都不敢想象这些话传到皇帝耳中,他会是怎样的反应!
“妹妹、妹妹?”
忧心忡忡之下,吴贵妃不觉走起神儿来,直到皇后再三呼唤,她这才反应过来,忙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啊你。”
皇后无奈摇头,旋即主动前妻她的手道:“走,咱们去旁边那间屋子歇歇脚——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会儿自会有人把课堂上的一言一行转述给咱们。”
顿了顿,又凑近吴贵妃耳边悄声道:“若有什么童言无忌,有你我在,也好替他遮掩遮掩。”
“娘娘?!”
吴贵妃惊喜的看向皇后,皇后也是一笑,旋即拉着她径往旁边的教室走去。
话分两头。
却说小皇子进门后,见焦顺正坐在书桌前摆弄文房四宝,除了相貌凶了一些,似乎也和其它老师没什么区别,当下胆气不由一壮。
于是等焦顺起身迎上前时,他先拱手唤了生‘焦师傅’,然后也不等焦顺还礼,便抢着道:“敢问焦师傅,这工学可能导人向善、知礼、明志?”
这个问题他显然早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说起来直如爆豆一般脆生爽快。
焦顺见这小家伙一副来势汹汹,要给自己个下马威的样子,不觉哑然失笑,心中反而轻松了不少。
他只怕遇到一个懵懂无知的幼童,有理也讲不清,如今瞧这大皇子年纪虽小,但却明显比普通人家的孩童要早熟些,反倒正对了他的心思。
当下笑道:“当然可以,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学会了工学,就可以指导匠人们打造更好的农具,编制更便宜耐用的布料,到时候人人富足,自然知礼节、明荣辱——这可是千百年来读书人公认的事情。”
毕竟是六岁的小孩子,对这番话似懂非懂,但既然说是读书人公认的道理……
徐繇抓着头,下意识回身看向某个亲随伴当。
焦顺见状,也玩味的看向那太监。
面对两道目光,那太监明显有些慌乱,支吾半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毕竟这确实是千百年来读书人公认的道理,他总不好胡乱否认。
见伴当点头认可,小家伙明显有些气馁,但很快又重整旗鼓道:“那焦师傅,这工学……”
“慢着。”
焦顺笑吟吟的抬手,道:“殿下已经问了臣一个问题,那臣是不是也可以请教殿下一个问题?”
徐繇诧异的眨巴着眼经,完全没料到焦顺会反问自己,但犹豫了片刻,又觉得一人问一个问题也算公平,于是点头道:“那你问吧。”
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可不能太难!”
“只是个很简单的问题。”
焦顺笑的愈发和煦,抬手示意大皇子坐到专属的小桌子前,先前那被两人注视的伴当见状,忙将文房四宝和三字经等启蒙读物摆在一旁备用。
焦顺顺势拿起一张纸,闲话家常似的问:“我听说殿下最近正在练字?”
徐繇胸脯一拔,得意道:“我从去年就开始练了,年初刚来上书房的时候,师傅们都夸我写的好呢。”
“既然如此……”
焦顺将手里的纸放在他面前,道:“那就请殿下只用一笔,写在这张纸的正反两面吧。”
“啊?!”
原本已经提起笔来想要露一手的小家伙顿时傻眼了,先看了看焦顺,又把那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最后迟疑的开始尝试子上面勾画,结果自然是毫不意外的失败了。
“焦大人。”
这时那伴读太监忍不住抗议道:“你这不是刁难殿下吗?这一笔怎么可能写在正方两面?”
“这很难吗?”
焦顺故作诧异的反问:“难道其它侍讲做不到?”
伴读太监倒也不傻,瞧出他必有所持,但宁死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怎么一笔写在反正两面上。
这时繇皇子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也好奇的追问:“其它师傅也做不到吗?”
“这……”
那伴读太监看看焦顺,再看看身旁的繇皇子,支吾道:“应该、应该不能吧。”
繇皇子闻言,立刻把毛笔一丢:“我就说嘛!焦师傅骗人,连别的师傅都做不到,你还说是个简单的问题!”
“哈哈,但这个问题真的很简单。”
焦顺哈哈一笑,拿起繇皇子用过的纸,贴边撕了一条下来,取来早就命人准备好的浆湖,将纸条拧成八字型,粘了个莫比乌斯环。
然后又在屋内众人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捡起毛笔缓缓在上面画了一条头尾相连的墨线。
初时众人还不解其意,等到发现那条线最后竟然首尾相,不由都哗然起来。
那伴当因离最近,清清楚楚的看到那墨迹竟真的贯穿了反正两面,一时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旋即下意识伸手想要拿过来细瞧。
不过繇皇子比他还快,噼手夺过那莫比乌斯环,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又自己用笔在旁边重新画了一条,见和焦顺的一般无二,便拍手欢呼道:“有趣、有趣!原来真的很简单!等回去,我一定要写给母妃瞧瞧!”
那伴读太监这时也终于得了机会,小心捧着那纸环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抬头迷茫道:“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
焦顺冲他高深莫测的一笑,看上去成竹在胸,只是不屑于解释的样子,实际上他也只知道有莫比乌斯环,却哪知道这背后的原理?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装下去。
焦顺伸手要过了那莫比乌斯环,又命人取来一个剪刀,在众人莫名期待的目光中,把那纸环对折,先剪开了一个小口子,然后掩着最初那条居中的墨线剪了下去。
边剪边问:“殿下觉得,等我剪完之后,这个纸环会变成什么模样?”
“这……”
繇皇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再次看向了一旁伴读太监,显然对他十分依赖。
那伴读太监觉得应该是会变成两圈,但有了先前的教训,又觉得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所以哪敢再妄言,只能讪讪的避开了繇皇子期待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