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声泣露惊秋枕,
罗帏泪湿鸳鸯锦。
独卧玉肌凉,
残更与恨长。
阴风翻翠幔,
雨涩灯花暗。
月堕空阑,
惆怅繁华梦未全。
——宋·秦观+末尾窜改。
五更天寒。
虫鸣和雨声混着秋风,穿过碎窗透入帷幔,惊醒了尤在梦中的妙玉。
她下意识喊了声‘师父’,撑着被泪水浸湿的枕头翻身坐起,感受到身下撕裂般的剧痛之后,这才勐然清醒过来。
焦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只留下她与这一地的狼藉。
妙玉有心披衣起身,可又不知该怎么面对静仪,于是只好怅然若失的坐在床上,任凭香肌玉肤受夜风侵袭。
虽然身上的痛楚,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昨夜发生的一切,但妙玉却是竭尽所能的屏蔽了这些干扰,回忆起了方才那残破不堪的梦境。
梦中应该是她初到京城,在牟尼院挂单时的情景,那时师父尚在人世,处处无须自己操心,又少了父母在耳边催促还俗婚嫁,堪称是她这一生中最自在逍遥的日子。
只是那段日子却也如同这梦境般短促易碎,随着师父突然圆寂……
叩叩叩~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紧接着是静仪竭力羊装平静的嗓音:“师姐,洗澡水已经准备好了,你看……”
妙玉下意识横臂挡在胸前,触感水润冰凉,这才发觉泪水正不断滴落。
她看看左右,最后干脆用锦被狠狠揩了几下,又趿着木屐咬牙忍痛,寻了一套新亵衣换上,这才扬声问:“外面什么时辰了?”
“已经快到辰时了。”
若非听到屋里不时传出动静,静仪只怕早就推门闯进来了,此时听妙玉终于开了口,一颗心这才算是落了地。
道出时辰后,她又小心翼翼的问:“可要我进来伺候师姐更衣?”
“不用了。”
妙玉果断拒绝,又在床上呆坐了片刻,这才推门走了出来。
因见外面焦顺用过的浴桶,正鸟鸟升腾着热雾,她先是一愣,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可转念又一想,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已经做过了,如今自己再嫌弃他用过的浴桶,岂不可笑至极?
当下低垂了眼帘,含湖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静仪自然知道她是在问焦顺,于是忙道:“过了五更走的,说是要去找尤家三姑娘算账——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把浴桶清理干净,重新换了热水、香精。”
因怕刺激到妙玉,她也没敢提及焦顺的名姓。
妙玉又问清楚院门和房门都已经落了锁,便默不作声的褪去衣服,在静仪的扶持下跨入了浴桶当中。
昨夜刚洗完澡就遭遇了火灾,忙乱中沾染了灰尘不说,后来又……
自然是要重新洗漱一番的。
而她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痕迹,则是看的静仪面红耳赤,又隐隐有些心向往之。
比起妙玉来,她无疑更像那唱思凡的小尼姑了空——自幼被迫当了假尼姑,长大后满心惦念着红尘俗世,却又偏偏不得自由。
因忠义使然不愿背叛,她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谁成想峰回路转……
虽然有些对不起自家小姐,但静仪还是暗念了几声‘佛祖保佑’,然后一面帮妙玉搓洗,一面憧憬着替小姐挡枪的事情。
等妙玉沐浴完,静仪喊来婆子抬走收走浴桶,又重新摆好桌椅板凳。
早饭十分的丰盛,只是妙玉却没什么胃口。
静仪因想着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中午再填补也是一样的,故此也便没有多劝。
谁成想吃完饭没多久,就有丫鬟进来知会,说是送她们去庙里的车已经备好了,请主仆二人尽早动身。
静仪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确认之后不觉有些着恼,心道这焦大爷忒也没谱儿,都已经坏了自家小姐的身子,却怎么还要继续折磨人?
正有意去找尤家讨个说法,妙玉便冷冷的招呼道:“走吧。”
“师姐?”
“我说‘走’!”
妙玉显然也是窝了一肚子邪火,嗓音里不自觉的带出了昨夜的干涩沙哑。
不过与静仪想的不一样,比起应得的‘权益’,她更担心昨夜的事情被人当面揭破,所以宁愿含恨忍辱,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眼见妙玉沉着脸当先出了小院,静仪迁怒的瞪了那丫鬟一眼,也只能快步赶了上去。
到了后门外,等着她们主仆的依旧是那哑巴车夫。
静仪扶着妙玉上了车,原有心抱怨几句,可见妙玉面沉似水的样子,又生怕她会想不开与焦顺闹翻,到那时可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于是强笑道:“师姐别急,早上焦大人走的匆忙,兴许是有些事情忘了要交代,所以……”
妙玉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不过先前焦顺处处算计周详,如今得了自己的身子就如此轻慢,这不经意却怕比故意还要伤人!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
心道若那焦顺以为自己是个任他欺辱的,就此将自己当成粉头一样狎戏,那自己、自己……
妙玉努着劲儿想了一阵子,要如何报复焦顺,结果却发现自己竟是束手无策——毕竟她是最要脸面的人,万不可能主动把这件事情闹大。
而除了把事情闹大之外,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又能有什么法子辖制焦顺?
想到这里,直委屈的五内俱焚。
静仪在一旁也是如坐针毡,主仆两个想东想西的,全然没有注意到车程比往日长了不少。
直到下车时,主仆两个才惊觉不对。
“这里是……”
妙玉打量着眼前那熟悉的庙宇,满眼的迷茫之色。
盖因眼前并非是那座污秽的破庙,而是她多少次魂牵梦萦的所在——牟尼院。
静仪也是大感莫名,偏头问那车夫道:“怎么回事?你怎么把我们送到这里来了?”
那哑巴车夫却是一如既往的无视了她的问题。
也就在这时,那牟尼院的庙门缓缓开了条细缝,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探出头来,当看到庙门外的主仆二人,立刻喜形于色的开圆了庙门,鸨母迎客似的抢下台阶,连声道:“主持,您可算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