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之上,焦顺预先想好了无数敷衍之语,谁知到了荣宁街上,情形却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几乎刚转过街角,就听外面传来欢呼雀跃之声:“焦大爷来了、焦大爷来了!”
随即便有连绵不绝的鞭炮声炸响。
焦顺莫名其妙的挑开窗帘探头观瞧,就见几个看着眼熟的小厮,正欢天喜地的跑在马车左右两侧引路,更远的地方,几十上百挂鞭炮造成的浓烟,几乎已经遮蔽了大半条街。
这荣国府是出了什么喜事不成?
焦顺沉吟片刻,却一时难以猜透。
而这时马车也被徒步前行的车夫,牵着来到了荣国府的角门前。
焦顺正准备下车问个清楚,又听那引路的小厮叫道:“走正门、走正门,我们老爷太太都在那边儿等着呢!”
走正门?
贾政夫妇都在那儿候着?
焦顺这回倒有了揣测,现如今这种情况,能让荣国府中门大开迎接自己的喜事,恐怕也只有元妃和宝玉脱困了。
可自己先前离开皇宫时,那贾元春明明还被拘束在玉韵苑里,皇帝也并没有表现出要放人的意思。
怎么一转眼……
正百思不得其解,马车已经穿过滚滚浓烟,缓缓停在了荣国府的正门外。
眼见贾政夫妇连同贾珍、贾蔷几个,皆都在台阶下迎候,栓柱不敢怠慢,忙小跑着绕至车后摆好了下马台阶。
焦顺快步拾级而下,脸上的迷茫也瞬间化作了喜悦,不等贾政等人迎上来,便扬声问道:“世叔,可是宝兄弟被放出来了?!”
“已经派琏哥儿去接了!”
贾政清瘦的脸上满是如释重负后的欢喜,快步迎上来深施一礼道:“多承畅卿援手之情,这大恩大德我贾家没齿难忘!”
果然如此。
焦顺倒没奇怪他们因何将功劳归咎于自己,毕竟自己前脚刚在宫里面圣,后脚皇帝就把贾宝玉和元妃给放了,外面人不知就里,肯定以为是自己在其中起了什么关键作用。
这般想着,他便含糊其辞的谦虚道:“世叔言重了,我也不过是在陛也许是后来陛下自己想通了,又或是听了旁人劝说。”
他在寝殿内单独奏对了约有两刻钟,期间除了皇帝就只有吴贵妃在,除了这二人,谁知道他当时都说过些什么?
再说了,自己这不是没认下功劳吗?
而眼见焦顺并不居功,贾政却是愈发感念他的恩德,再想想自己先前还曾一度想要排挤他,不觉又羞又愧无地自容。
焦顺毕竟也心虚,于是主动转移话题道:“我是刚从宫里出来,就奔着府上来了,却怎么消息比我来的还早些?”
王夫人自方才起,就泪眼汪汪的盯着他,那目光炽热如火,像是要将人融化一般。
听焦顺发问,她忙抢着答道:“锦上添花的事情,自然有人抢着来做,若不然怎会有患难见真情之说?”
先前元妃和宝玉被囚,贾赦这个爵位最尊者一命呜呼,荣国府眼瞅着似要落败,那紫禁城也便成了密不透风的铜墙铁壁,贾政花重金上下求告,也只打探出一些真假难辨的消息。
如今时过境迁,贾家在宫里头的旧交新知,登时如同狗尿苔般争相恐后的冒了出来,短短时间内,就有好几位公公差人快马来报。
这时贾珍在一旁笑道:“老祖宗还在里面候着呢,我看咱们还是先请顺哥儿进去说话吧。”
“对对对!”
贾政一拍脑门,伸手扯住焦顺,把臂向让道:“畅卿今儿可别急着走,咱们叔侄不醉不归!”
“也算我一个!”
贾珍也在一旁凑趣,他这回倒是真心实意的感念焦顺,毕竟荣国府若是垮了,他宁国府也落不了什么好。
但其实焦顺压根不想与他同席,连贾政也是一般想法——虽说存周公也早已经六根清净了,可谁还没个雄风再起的念想呢?
就这般,荣国府众人喜气洋洋众星捧月,将焦顺请进了府内,随后门外又传来爆豆似的鞭炮声——也就是因为贾赦新死,不好大操大办,若不然只怕早就锦旗招展锣鼓震天了。
等到了荣禧堂,老太太也早领着李纨、王熙凤、尤氏、林黛玉、三春等人迎出门外。
因小一辈儿除尤氏外尽皆带孝,反倒愈发凸显天生丽质。
不过焦顺也没敢多看,毕竟其中有一多半望向自己的眼神儿,都与方才的王夫人参差仿佛。
这时就见老太太轻轻挣脱了鸳鸯的扶持,拄着拐杖前行半步屈膝道:“老身替娘娘和宝玉,谢过……”
“使不得、使不得!”
焦顺忙一个箭步上前阻止了她的大礼参拜,诚惶诚恐道:“老祖宗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再说了,我如今既娶了湘云,咱们一家人更不该说两家话了。”
“对对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王熙凤凑上来从他手上接管了老太太,顺势还在焦顺手心里挠了一下,嘴里道:“外面风大,有什么都等进去再说。”
这凤辣子!
连焦某人这等色胆包天的,也被她的小动作吓了一跳,忙不着痕迹的退了半步。
就只见王熙凤虽一身素裹,却是笑颜如花,原本积攒的怨气似乎都化了个干净,从里到外的透着自信,恍如数年前焦顺在倒座小厅里,初次所见的观音大士重又临凡。
因最近一直躲着荣国府,焦顺也不知她是因何如此。
正一肚子诧异跟着往里走,忽听斜下里李纨笑着对尤氏道:“都说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不想咱们二奶奶也是一般,这才几日光景,就像是又年轻了十岁似的。”
她重新掌权了?
焦顺收到这个信号,心下却是越发疑惑,王夫人不是打定主意要把权利过度给薛宝钗吗?
就算是婚事暂时没成,也没必要再把王熙凤换回来吧?
难道是探春出了什么岔子?
可看贾探春那神采奕奕目光灼灼的样子,似乎又并非如此。
等在荣禧堂内分宾主落座,贾母理先问起了史湘云的近况,又自责上回焦顺来府里祭拜时,自己因宝玉和元春的事情,竟没顾得上探问。
“老祖宗就不该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