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刀疤怪,要你管!总之沐师兄他一定能找到我的!”
雪莺心里门清,知道妹妹的依仗是那“十里相思”,微微起了酸意,跟着又想到自己的“百里知”,下意识瞄了一眼胸脯。
昨天晚上,她抱师兄打包好的褥子回房,一直心头小鹿乱撞,合身躺下,却翻来覆去总睡不着。
后来又终于憋不住,起身小心翼翼解开褥子,将已静默的知了拿出,重新储入精血,并用手帕包好,放入怀中,这才安心睡去。
眼下,那“百里知”便静静趴在她的胸脯上。
“沐师兄,倘若你要寻人,会先用哪一个呢?”
雪莺心想。
……
雪莺怀揣心事,半晌不语,却听到那“刀疤怪”和妹妹碎嘴斗个不停。
“忒忒忒,小姑娘,要不要我们来打个赌?我赌他一定找不到你!”
“呸呸呸!老刀疤怪的嘴可真臭,赌就赌!你输了便怎么样?”
“忒忒,我输了便放了你,若是我赢了呢?”
“呸呸!你赢了便放了我,若是我赢了呢?”
“呸——忒!你赢了……不对啊,合着无论谁赢我都得放了你?”
“不光要放我,还要放了我姐姐!”
到此,锡山老鬼方知被雨燕戏弄,气恼道:
“小娘儿们好伶俐的口齿,可惜你的那个沐师兄,再也找不到你咯。”
雨燕怒道:
“你说什么?!”
一旁的雪莺忽而插口:
“老刀疤……前辈,你何以如此笃定他找不过来?”
那锡山老鬼道:
“你们道玄武极山一个落魄山头,想必用不上什么高阶的通联法器、灵媒之契,老祖我跟裴老弟不消一时三刻已奔出百里有余,你师兄就是变成鸟人,又去哪里寻你们?”
听得此言,雨燕终于慌了,急道:
“什么?已经跑出了这么远?”
嘴上仍是不饶,又加一句:
“你才要变鸟人!”
十里相思,十里相思,再怎么样也达不了百里之距,雨燕顿时心焦如焚。
雪莺心中却波澜不惊,疑惑道:
“前辈怎么对我们山门这般熟悉?”
锡山老鬼闻言大笑道:
“忒忒忒忒,你们两个当真不认识我了?”
雪莺老实答道:
“当真不识。”
锡山老鬼得意忘形,怪声怪调道:
“忒忒忒,遥想当年,老祖上你们道玄武极山的时候,你们俩都还只是个小娃娃。没想到才几年不见,竟出落得水水灵灵!更难得的是,两个人的样貌简直是拿同一个模子铸的,衣服一脱,怕是亲爹亲娘也分辨不出!妙极妙极,妙极~妙极!不枉老祖当年大发慈悲,放了你们一条生路。”
雪莺和雨燕听完之后,缓缓地滚动眼珠,互相对了一眼,缄默数息时间,一齐惊叫道:
“你是锡山老鬼!”
锡山老鬼忒忒大笑,怡然默认。
两颗心齐刷刷地往下沉。
这个名字,是道玄武极山所有人的梦魇!
确认了眼前这人的真正身份,双姝唇齿皆颤,脸上惨无人色,彷佛自万丈悬崖跌落,深入骨髓的恐怖卒然弥漫,心中绝望无止无尽。
雨燕方才还像只受困的雌豹,张牙舞爪,见了谁都想咬。此刻却蔫头耷脑的,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啪嗒啪嗒掉着泪,在心头无助低吟:
“沐师兄……沐师兄,快来救我……你来救我好不好……”
雪莺自也万分害怕,今夜感受过的所有恐惧,蓦地全部重新降临了身体,直让她无法呼吸。
她突然想到了怀中的“百里知”。
霎时心尖急跳:
“他是锡山老鬼!他就是害了婷儿师姐的淫魔锡山老鬼!他……他会对我们做什么?”
问题生出,脑海里即刻有了答案,芳心冰寒,凄凉自苦,但她马上又想到一件事:
“老鬼的本领如此之高,却还要对那藤蛇怪客气讨好……而藤蛇怪又很明显对沐师兄恨透骨底,这样看来……沐师兄若是追来,恐怕凶多吉少!”
她心中惶惶不安,全然抛却了自己的安危着想,一心只求“百里知”失效,抑或沐婷师姐言过其实,“百里知”并不能够通联百里。
就在不久前,她还对怀中之物充满希冀,甚至在那老鬼说“已过百里”时,还隐隐有些窃喜。
谁知这一刻,此物又彷佛摇身一变成了她的心腹大患。
怀中突发而响的一声蝉鸣之音,是她先前最为企盼的,竟恰恰也是她此时此刻最为害怕的。
所幸,这件事一直还没有发生。
……
“老鬼兄,要不要先置办了她们?”
“忒忒忒,裴老弟莫要心急,事关青龙令,还是谨慎点的好!到了安全的地方,你我寻个芙蓉暖帐,搅活个几日几夜,岂不快哉?”
“也好,那就即刻启程罢!”
雪莺本就在神慌之中,乍然听到说“即刻启程”,登时心头大震!
千头万绪刹那之间化成一个念意:
“绝不能让沐师兄寻来!”
瞥眼过去,见那裴智已收功站起,惊乱之际,便即定了决心。
“啊~~~”
雪莺张口大叫了一声,引得那锡山老鬼和裴智来看,然后胭红着脸,扭忸怩怩道:
“老、老鬼前辈,我肚子疼。”
说完紧蹙眉尖,面露难色。
锡山老鬼狎笑道:
“忒忒忒,别耍花刀,抓紧时间,老祖随时盯着你。”
手诀隔空一招,便有一截枯枝掠地而起,飞点雪莺脐上六寸的“巨厥穴”,为她解了禁制。
雪莺稍稍活动一下筋骨,不快不慢地往树丛后面走去。
一直来到枝叶层层遮掩、但不彻底离开对方视线的位置,褪下衣裙,假装如厕。
悄悄将一物丢入深草之中。
……
良久。
山涧溪畔,流水潺潺。
一道遁光升空之后,底下草丛某处蓦然响起一个清脆的知了叫音。
与清晨那漫山遍野的虫鸣鸟躁混在一起,平平无奇,似在欢送四人离去。
惟有那个泪落飞花的少女,懂得那一声蝉鸣的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