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春，晴明节。几日前，春雷乍响，细雨一连下了三天，等雨停了，柳树新芽已生出许多，鸟雀喳喳声中，春天就像一个刚刚啼哭的婴儿，展现出勃勃生机。

原本一切都非常美好，可对于张长生一家人来说，去年秋冬之时经历的那件事，现在想起来，仍心有余悸，仿佛就在昨日。

张长生夫妻两个领着侄子大宝、侄女小宝给弟弟和弟妹上坟，俩孩子哭的像个泪人一样，张长生和媳妇哄了好久才止住了哭泣。

“张大哥，张大哥。”

张长生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一看，只见邻居小李正朝这边跑过来。张长生应道：“大兄弟，啥事？”

小李一路小跑来到张长生面前，说道：“张大哥，你快去看看吧，破庙后面那山坡塌了，露出来一个大佛像，我们都不知道咋回事，你跟着刘瘸子一块抓过鬼，村长让俺来找你。”

张长生听小李说完，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现在凡是和老庙有关的事，他都觉得不吉利。但是庙后面那土坡怎么会塌出一座佛像来呢？

“张大哥，张大哥，你快和俺去看看吧，村长还等着呢。”小李见张长生有些愣神，催促道。

“哦，好。”张长生应道，“小娟啊，你把孩子领回去，看着点孩子，别让出门啊。”

交代完毕，张长生就和小李一块朝村里走。刚到村口，远远的就看到老庙后面山坡上围着很多人。村长在山坡上正朝他们挥手，喊道：“你们俩快点，赶紧过来。”

张长生拨开人群进去，就看到了小李说的那座塌出来的佛像。

老庙的后面是一个小山丘，西侧面是一个山坡，每年都种庄稼，靠近老庙这一侧是一个矮崖，前几天下了好几天的雨，塌下来那一部分可能是因为雨水的浸润滑下来一大片土，那座佛像刚好露出半截来，是个弥勒佛。

弥勒像是木制的，约么两米高，不知道埋在这里多少年了，表漆掉落，形成了很多斑驳的碎片，这让弥勒像那胖乎乎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诡异。

看热闹的人围得多，就有人想要凑近一些看看，这时候忽然就有人咦了一声惊讶道：“你们闻到没有，这佛像咋这么臭啊？”

边上就有人也凑近了闻，很快就捂着口鼻后退，“是挺臭，好像沟边扔的死孩子味。”

张长生听他们这么说，也凑上去闻了闻，只觉得那臭味直冲脑仁，熏得人头发晕。这种臭味他去年在挖出来那十一只尸瓮的时候就闻到过，这是尸臭。

张长生看着那佛像心里一动，对村长杨凤林说道：“三叔，得把佛像挖出来，这是尸臭，没准刘大爷说的那东西就藏在佛像里。”

杨凤林一听，眉头一下就皱起来，去年闹邪祟，已经死了张老实两口子，多亏刘瘸子帮忙，把那尸瓮和邪阵给破了，不然天知道还会不会死人。可是阵眼那只尸瓮里的尸体还没找到，一直让他提心吊胆的，这佛像散发着尸臭，里边真的藏着那具尸体么？

张长生继续说道：“三叔，你安排人挖佛像，我去找刘大爷，怎么样？”

杨凤林点点头，“你去吧，这里我来安排。”他抬头看了看太阳，“大太阳天的，妖魔鬼怪出不来。”

张长生就去找刘瘸子，他运气不错，来到刘瘸子家的时候，刘瘸子正在炕上呼呼睡觉，屋子里还有浓郁的酒香。

张长生把刘瘸子叫醒，看他迷迷糊糊的样子，就趴在他耳朵边上说，阵眼里的尸体找到了。

刘瘸子本来还醉着，睡眼朦胧的，听张长生说那尸体找着了，忽然就一个激灵，一股冷汗从他头顶和额头上冒出来，酒意顿时醒了七八分，忙问道：“在哪找到的？”

张长生道：“庙后边山坡塌出来一座大弥勒佛像，那尸臭熏的人脑仁疼，里边肯定是那尸体。”

刘瘸子伸手掐算了一下，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说道：“该来的总会来，这就是命啊。”说着，他就穿上鞋，跟着张长生出屋朝老庙那边走。

刘瘸子站在佛像前，嘀咕道：“里边百分之一百的是那鬼子头的尸体。”他话一出口，又狐疑道：“可是为什么要藏进佛像里呢？”

张长生道：“大爷，这就得麻烦您老给瞅瞅去，去年那尸瓮整的我挺害怕的，可别再死人了。”

刘瘸子道：“死不死人，老头子我说了可不算。”

杨凤林让人把土清理了，把佛像搬到了老庙后边的空地上，还安排了几个人在这看着，以免有人靠近发生危险。

刘瘸子凑到佛像边上，仔细的看起来，既然佛像里边有尸臭味，那肯定有裂缝，他找了一圈，终于在佛像的背面中下部找到一条非常细的裂痕。

看着那裂痕，刘瘸子用匕首轻轻撬了几下，发现那裂痕里并没有泥土，说明裂痕是在佛像从土里露出来的时候才出现的。他心里一动，心说还不会是里边的尸体已经尸变，想要破开佛像出来吧，想到这，他赶紧让周围的人离得远一点，他要撬开佛像看一看。

刘瘸子把整个匕首插里去，用力一撬，就撬下来一块烂木头，一股恶臭瞬间散发出来，刘瘸子赶紧捂住口鼻后退，直退出去五六步远，咳嗽起来：“咳咳咳，太臭了。”他一边咳嗽，一边盯着那道口子看，发现里边没有任何异动，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刘瘸子缓了好一会，才止住了恶心感，说道：“长生啊，你去找个趁手的家伙来，咱们得趁着天光大亮，赶紧把里面的尸体挖出来烧了。”

张长生应了，一路小跑回家拿了一把尖头铁锹，三下五除二就把佛像的背面挖开，那股恶臭充斥了周围数十米，闻之欲呕。

等到臭味散去一些，刘瘸子捂住鼻子上前查看，只见佛像的内部被掏空，里面有两具尸体，其中一具已经腐烂成了白骨，而另外一具尸体不仅没有腐烂，反而缩水成了一具干尸，更重要的是，这具没有腐烂的尸体是一个日本人。

和尸瓮里那些尸体不同的是，这个日本人没有穿军装，而是上身穿着衬衫，下身穿着背带裤，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照相机。

“怎么是他？”刘瘸子看着这具干尸端详了一会，忽然说道。

张长生道：“大爷，这鬼子你认识？”

刘瘸子点头，“大约四几年的时候，我在县城里见过这个人，听说好像叫什么一木的，是个日本记者。”

村长杨凤林不知道什么记者，但一听是日本人，知道这家伙也不是个好东西，便说道：“老刘，管他那么多干啥，反正都是鬼子，直接烧了得了。”

刘瘸子摇摇头，说道：“烧肯定得烧，不过你不想知道另一具骨头是谁的么？”说着话，他一伸手从已经腐烂成一堆骨头的尸骨下面拿出一个皮袋子。

刘瘸子打开一看，里边有一本手抄本和一串念珠。他把念珠递给杨凤林，自己则翻看那本手抄本。

杨凤林看着手里的念珠，只觉得这念珠他非常的眼熟，看着那念珠上有一颗磨损的特别严重，他脸色忽然一变，惊讶道：“这是…师傅？”

杨凤林一下就红了眼睛，他还记得鬼子最后一次扫荡之前，师傅还告诉他，将来不管世道变得怎么样，一定要好好做人，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村里人都藏到了山里躲着，后来回到村里的时候，庙里的所有和尚都不见了，他一直以为师傅带着他们离开了，却没有想到师傅竟然死在了这里。

趁着杨凤林伤心的时候，刘瘸子翻了翻那本手抄本，一看之下不由得惊讶起来，这竟然是老和尚的临终绝笔。手抄本上记录的正是那十二口尸瓮的由来，果然全是用鬼子兵的尸体烧制的，半具尸体做瓮，半具封在瓮里，就等着县城里的鬼子来扫荡。让刘瘸子有些疑惑的是，这里边特殊记了一句，阵眼尸，不必找。他前后翻了翻，也没搞明白老和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长生见刘瘸子看得入神，问道：“大爷，那都记得啥？”

刘瘸子看边上围着几个人，都十分好奇的看着自己手里的手抄本，不过他们都不认字，眼巴巴的等着刘瘸子给解释，刘瘸子就道：“这是老和尚写的，里边说那些尸瓮是他们杀了一队鬼子兵，把他们做成了尸瓮，打算用来对付扫荡的鬼子。”

杨凤林拿着佛珠在一旁伤心，张长生就把那具日本人的尸体拉出来扔到一边，开始捡老和尚的骨头，他捡的非常仔细，一块都没有落下，用衣服把骨头包起来，对刘瘸子说道：“大爷，咱得把和尚师傅埋了，您给选个风水好的地方。”

刘瘸子点点头，说道：“这个没问题，不过当务之急咱们得先把这个烧了。”他指着一旁的日本记者的尸体，“这么多年都没烂掉，搞不好会尸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