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梦之闪身出来,却又被宋朝云捉了手。这时候,丁晓雨早已不见了踪迹。
宋朝云说:“跟我来。”
楚梦之以为宋朝云要告知他宋瑶的下落。到了长江边,宋朝云指向泛着银光的江面,说如果不想被人发现秘密,只有这里最安全。
三峡电站抬高了水位,再也不怕船只触礁了。尽管他们都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却没办法从175米深的水中将石碑取回来。
楚梦之并非舍不得功绩,只是舍不得宋瑶留下的任何一件物品而已。他问:“我能从轰炸中再次醒来,她也可以。她到底在哪,你别想骗我。”
一行清泪从宋朝云脸颊滑落。宋朝云问:“因为知道靠号子能苏醒,所以就肆无忌惮地挥霍性命吗?我想问你,如果你知道她是怎么过的,你还会走吗?”
“会。”楚梦之松了手,说,“她理解我。”
宋朝云的眼珠在微微移动,一寸寸打量楚梦之的脸。
有那么一瞬,楚梦之有面对宋瑶的错觉。
楚梦之毅然出村前,宋瑶也是这般看他,想要把他的模样刻在心底。他也这么看宋瑶,二人相顾无言。
临走前,宋瑶对他说:“炭狗子埋了半截没死,船狗子死了半截没埋。你要去船运公司我不拦你,但是,能不能只做内勤?”
可做内勤,就需要和洋人打交道,他没那本事。
他心中有不舍和愧疚,也不知道如何对宋瑶解释。他想出去不仅是为村民寻找出路,也是在找一条能救国的路。他觉得,老天剥夺了他的身体,其实就是在给他机会,让他完成历史使命。
宋瑶轻易看穿了他的想法,说:“去吧,换一个国泰民安回来,让我们像平凡人一样过日子。你种地,我煮饭。”
但那时,他不知道自己即便身为一缕执念,还能被空投的炸弹炸伤,沉睡至今。宋瑶可能也不知道,这一去一别,又是匆匆几十年。
楚梦之再一次扪心自问,若是回到当初,战火四燃,兵痞在乡野横行,他还会义无反顾地抛下宋瑶,参与运送军需物资吗?
答案是会,他从未后悔做出弃笔从戎的决定。
生而为人如此,死后化为执念,依旧如此。他深爱着这片土地,因为他明白,寄人篱下不叫家,只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管,才叫家。
其实,宋瑶也是如此啊。他相信,宋瑶也从未后悔过。
楚梦之看向宋朝云,将刻着他功德的石碑,掷入长江中。
巨大的水花溅起,宋朝云似怨似叹:“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
宋朝云这语气,更和宋瑶十二分相似。她一闪身便跑了,没给楚梦之发问的机会。
楚梦之冲到宋家,却不见宋朝云。
宋家很多家具,依旧用着百年前姚家打的。四根朱砂红的雕花小椅子,还是他为了讨好宋瑶亲手做的。因为宋家只剩下老太太一个人,她眼睛不好,没用的家具都贴墙摆,椅子也是如此。
房间里,宋阿毛在床上和女朋友聊天,商量换什么情侣头像。他们只在视频上见过,但这并不妨碍他们谈情说爱,甚至说着露骨的话。
另一个房间里,宋家老太太正在昏暗的灯光下修补宋瑶的绣花鞋。
只有清朝的贵族女子,才会穿花盆底和平底鞋。宋瑶一届平民百姓,为了能干活儿,穿的是普通布鞋。结婚时经济拮据,这双布鞋上只有精致的绣花,没有珠子等装饰,甚至连红绸子也是旧的。
时间把红色熬成了淡粉色,蚕丝也断了。看得出来,红绸被层层压在一起,做成了鞋面。现在,这烂掉的部分层层穿透,形成一个毛茸茸的坑,像人身上愈合不了的伤口。宋家老太太一层层地勾,最细的绣花针在她手上慢悠悠地穿。
线锈完了,宋老太太喊:“阿毛,来,帮奶奶穿针。”
宋阿毛扯着嗓门吼:“奶奶,我晓得你不用看都能穿,你自己整嘛。”
宋老太太说:“平时我没人使唤,你回来了,我使唤你还不行啊!”
宋阿毛长叹一声,嘀咕老太太像小孩子一样,忙穿了针躺回床上,继续哄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