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日,大沽炮台失守,他们与北上联军在天津交火。
五月二十五日,朝廷宣战。
六月,廊坊大捷。
六月下旬,他们奉命攻打天津租界十余次,差点攻下。
……
楚梦之已经不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他虽为长夫,却也一次次被血染红衣裳。
他时而想起宋瑶,深觉愧对。他想,他只能用这种方式,保住国,以至于保住家,保住他所珍视的一切,以及宋瑶。
他写过和离书,不敢面对宋家,只在家书中提及,寄回家的银钱予宋家一半。
对于那个年代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七月九日。
他看见远处黑烟弥漫,听见炮声轰鸣,可是他动不了。他记得他中枪已经死了,可眼却没闭上。
固定的视野像一张不停变幻的彩色照片,他看见聂士成倒地,身首不全。
看见同伴泡在血色的泥水里,胸口大洞突突往外涌血。
看见一双双军靴从眼前踏过,踩着他们的血。
他看见远处越来越多的人倒下,他的眼,也被同胞流出的血染红了,之后的事全都不记得。
巫山相逢后,宋瑶告诉了他的身后事。
宋家知他心意,并未怪罪,同意宋瑶等他,还拒绝了父母和离的要求。两家依旧是亲家,但乱世之中,宋家尚武,对他家的照顾反而更多一些。
他战死后,武卫军全军覆没的噩耗传回家中,宋家就已在准备逃亡。
但父母却还抱着一线希望,说死也得见尸,没让他魂归故里,坚决不走。宋家阻止父母去天津寻他,并非弃他不顾,实是时也命也,由不得人。
天津已被敌人占据,沿途还有流民、土匪、义和拳、假义和拳等等,路上凶多吉少。
即便能顺利到达天津,武卫军全军两万人全军覆没。要从两万具尸首中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
况且,炮火尖刀之下,身首不全者十有八九。尸身满是血污,可能还已被人搜刮过,连辨认身份的物品也没了,又能何处去寻。
父母去不成,依旧固执地要等。他们坚信他是为朝廷效力,朝廷不会不管。这般拖了十四日,日日去城门蹲守,却始终未得消息,还被义合拳嘲讽唾弃。
炎夏之日,不出十四日尸身已要化水。可父母未听闻一丁点消息,甚至连抚恤的旨意也没等到。最终在宋家的劝说下,才决意往西安避险。
他们夹在流民中逃亡,起初有宋家护卫,尚可安稳。可等出了京畿,才发现情况远比想象中更糟,比听闻的惨案更可怕。
从山东等地逃来却又无处安生的人,四处流窜,有的被逼落草为寇。假义和拳四处杀人,根本分不清谁好谁坏,夜半露宿荒野也睡不安稳。
他们几次从官道上被迫转向小路逃生,又从小路折返官道,企图寻求庇护。
父母因积劳成疾,又连失两子,心气郁结,很快便一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