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跟着皇帝跑,假义和拳会在西城各处寻仇杀人,遇上了也是死路一条。
思考再三,父亲和秦师兄还是决定追着流民逃亡的方向逃,人多才能安全些。
母亲面向父亲坐,紧紧抓住架子车的把手。姚七一直扶着独轮车上的行李,帮助父亲保持车子的平衡。鞋已经完全被浸湿了,雨水一次次糊了眼睛,连滚带爬也不敢歇。
冲天的红光照亮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一路没有虫鸣,几只老鸦受了惊嘎嘎叫,与夜鸮的怪叫合在一处,像幽幽的哭声,又像鬼魅的笑声。
身后似乎有什么跟来了,寸步不离的,肉眼却不可见。姚七屡次回头,身后却无人。
骤然,几点鬼火闪过。
砰砰砰!有什么擦过脸颊。
姚七手中一空,再一看,一行人只有他还站在原地。
影影幢幢中,四个人影拿着比人还高的火铳在向他射击,叽里呱啦的说话。
他听不懂叫喊声,这才觉得脸上刺痛,一抹,手上是黏糊糊的温热。
他总算明白,是夷兵追来了,脸上的血是火器射的。
他想逃,却发现前路上有一团十尺高的人形黑影,如黑雾一般蒸腾着,化作一阵腥风,扑面而来。
有一瞬,他脑海中是空白的。
他脚下一滑,跌进了路边的水沟。
水漫进衣服里,彻骨的冷。他连滚带爬起身,想护住近在眼前的父母。
血腥味浓郁得令人窒息,满地黑色的轮廓,像打泼的墨汁顺着车辙印往夷兵冲。
光线太暗,除了深浅不一的黑色,姚七再分不清其它。
忽而,黑影周身红光大盛,只有那红光中的景象清晰可见。
黑影冲向夷兵,手中若有一把红光做的尖枪,狠狠捅进了夷兵的身体。每一声夷兵的枪响后,黑影身上都会多出一道红光,一道,两道……说是迟,不过瞬息而已。
几声哀嚎后,一片死寂。
天地间,只剩那带着十几道红光的黑影还在,像被针扎穿的皮影。
空气凝固,姚七想动一根手指也做不到。那黑影好似没有重量,缓缓又向他飘来,过不留痕。
红光如有实质,水滴一样落在泥泞中,恍惚还能听见滴答的水声。
若黑影是人,那光必然是血,只是还没着地就灰飞烟灭了。
叮叮叮,像是驴马走路的响铃,不似铃铛清脆,也不似钵盂后劲绵长,幽幽的,极不真实。
木锯一般辩不清男女的的声音说:“去西安,要去西安,一定要去西安。”
黑影眨眼融化空气里,死寂的空气又活了过来,起了风。
姚七猛的一挣,狠狠吸了一口气,这才感觉牙关在打颤。
手中多了一块微微发热的古玉。他恍然大悟,那叮叮声是环佩相撞的声响,是玉。
半圆形古玉上可能浸了血渍,簌簌往掌心掉血粉。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鼻间,挥之不去。
不论黑影是神是妖,他们得救了。躺在地上的父亲哎哟一声,被车压住的母亲也在喊人。一群人虽被流弹所伤,竟都只有皮毛伤,性命无忧。
姚七宁可相信黑影是神仙,在为他们指路。可他大字不识几个,不知西安在哪,更不知晓通往西安该如何行路。
一向稳重的父亲疑心姚七撞了邪祟,拿出墨斗线往姚七手上绕了两圈。但真该琢磨逃往何方了。王公大臣们骑马,他们两条腿追不上,两眼一抹黑。那说西安的是人是鬼都不知道,话自然也信不得。
秦师兄识得几个字,知道西安所在,也不同意去。一路土匪肆虐,行商尚且需镖师相护,寻常人只怕途中难过。就算一路平安,他们的干粮也支撑不了那么久。而且,此去西安路途遥远,靠走至少要三月,等到了西安已入冬。他们没有住的地方,没有吃的,熬不过寒冬。一路南下,越长江,冬天要好过些。
国破家亡,到底应该去哪?湖南还在平叛,东南沿海又已被夷兵控制……大清万万里国土,竟无他一行人容身之所。
或许,京城是皇帝的住处,皇帝不会不管。
或许,过段时间,各地义士也会奋力反击,夷兵很快会被打出去。
眼下,也只能往就近的河南躲一躲,等待消息了,若是回京城也能好走些。
父亲说,古玉虽然诡异,却可典当,在逃亡途中能抵一时温饱。
姚七不敢置喙,将古玉贴身收好,再次看向京城的方向。
农历廿一,下弦月。
地平线上,黑夜裂了大嘴,吐着红光。
听后来的逃亡者说,八国联军在京城烧杀抢三日,土匪掠夺剩余的精华,小民则捡拾道途的零碎,甚至守园太监也趁火打劫。圆明园里的墙都被洗劫了,连土都被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