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5章67.间幕:呼唤复仇
狩猎猛兽绝非易事。
鲁斯已经数不清他这辈子到底猎取过多少野兽了,不过,以他的标准而言,其中称得上是猛兽的只有寥寥十几种,甚至超不过两手之数。
他很擅长对付这些身具尖牙利爪、皮糙肉厚、力大无穷的敌人。他明白应该在何时躲避,何时挑衅——以及最重要的一点,他知道考虑好后果再行动。
这难能可贵的哲学从他非常年轻时就已流淌在他心中,它起源于部族中的一位老猎人,他曾带领鲁斯学习狩猎技巧。
某日清晨,趁着雪停,他们走入林中,试图猎一两头山鹿带回部落享用。老猎人甚至承诺,如果是头公鹿,那么它的角就归鲁斯。但那天早上他们没见着鹿,恰恰相反,他们看见两头熊。
一头幼熊,懵懂地望着他们。还有一头母熊,非常瘦弱,毛皮像是干瘪的挂毯一样披在她身上。
鲁斯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于是他抽出一支箭。只是刚想弯弓,老猎人便猛地抬手抓住了他的箭。
“别。”他轻轻地说。“让她们走。”
鲁斯想动,实际上,如果他执意忤逆,他那时的力量也足以在一瞬间将老猎人撕成碎片。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他的直觉在悄悄地加以提醒。
最终,那头母熊带着她的孩子在原地看了好一会,然后便转身离开。她们消失在了灌木丛的深处,移动时发出的声音非常轻柔。
“为什么不让我拉弓?”鲁斯问。“你在怜悯她们吗?”
“不。”老猎人严肃地说。“我向你保证,黎曼·鲁斯,我对她们没有任何怜悯,部族附近所有的熊都吃过人.”
“但是,如果你敢射箭,那带崽的母兽会不惜一切代价朝我们冲过来。你能赢,我绝对相信这点,而我也能在她冲过来以前就把她射瞎。”
“可是,你记住,这片森林里的熊都能知道我们在森林里做的事情。如果我们杀了她们,那么下一次,谁能保证他们不会趁着战士们外出的时候袭击领地,掳走孩童?”
“他们会报复,黎曼·鲁斯,我亲眼见过这件事不考虑后果就射箭不是我们部族的风格,我要你记住这件事,做任何事之前都想想它会带来什么。”
我的确记住了,老头,我可没有辜负你的教导,所以你最好别在死者之国里和其他人讲我的坏话。不然我会很生气的,就像现在一样生气。
鲁斯咳出一口鲜血,握紧酒神之矛,冰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我要是生起气来,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你最好记住这点,老头——
他低吼着递出长矛,面容狰狞得好似一头啸月巨狼。矛刃残忍地撕开了一块漆黑而坚韧的皮肤,将其后血肉狠狠洞穿。
它本该在这一刻迸发出太阳般的光亮,将这片污浊的邪恶彻底烧为虚无,但那是从前的酒神之矛才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它已经不再是那把由帝皇亲自锻造出的神器了。
鲁斯的进入、长居与离开永久地改变了它。远在一万年前,它的本质便被锻造者的力量所异化,进而形成黎曼·鲁斯灵魂的滋养之居所——因此它现在仅仅只能当做一把锋利的武器来使用。
鲜血飞溅,黎曼·鲁斯狞笑着转动手腕。
滚烫的血飞溅而出,洒了他满脸。甲胄上挂着的饰物与毛皮被一并染湿、染红,而他的眼睛依旧迸放着冰海冻层般的薄光,那种蓝色足以使一头怪物稍微后退几步。
是的,它后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被伤害,而是因为这双眼睛其后蕴藏着的某种意志。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它抬手,或者说抬爪抓住酒神之矛,轻轻一旋,便让它倒飞出去。若非鲁斯早有预料地松开了双手,恐怕现在已经不能再战。
可尽管如此,他面上的笑容也未曾减弱,一把手斧沉甸甸地滑入他手里,驱邪神符狂怒地绽放。
意志力。罗格·多恩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相信人类可以用它做到任何事。
去你的,多恩,你这块顽固的笨石头——你为什么总是对的?是你笨,还是我们蠢?
鲁斯为这不合时宜的想法而啐了一口,血涌出唇舌,他却感到乐不可支。他高高举起右手,怪物再次后退。破碎的光亮从他们头顶洒下,越来越多,于是这东西的形貌也愈发清楚。
和那男孩被迫化身成的恶魔不同,它并不瘦弱,而且也没有人躯——形成它所谓躯体是无数张扭曲的人面,一层一层地堆叠在一起,于四周正逐渐破灭的黑暗中被腐臭的血所濡湿。
每一张脸都清晰可见,每一张脸好像都是熟悉的人。无数个声音从这些面孔空洞的嘴中吐出,是疑问,是咒骂,是痛恨、麻木、苦难、毁灭与所有理应只存在于人性之暗面中的癫狂。
而它们现在正待在这里,以完全真实的模样。
鲁斯放下手,听见猎人与国王正在深呼吸,频率一模一样。这很古怪,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人,尽管有着同样的血、同样的脸和同样的名字,但他们绝非同一个人。
猎人被过往的经历塑造成了一头由无边恨意驱动着的杀戮机器,诸神留下他是为了欣赏他的反抗,并随时发声嘲笑他那注定没有终点的愚行。
祂们并不知道,猎人实际上已经不奢求拯救他的种族和国家了,因为这二者都早已被毁灭,他的余生都将用来杀死每一个恶魔或叛徒。
而国王不同,他的高傲不允许他承认自己失败,但他的理性会在每个独处之际对他低语:你已经失败。于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国王接受了这件事。
他开始将他的失败一一掏出,血淋淋地放在一个尚未来得及成长的孩子面前.他想以这种方式教导那孩子,使他不必遭受此等绝望,但他犯了个错。
鲁斯放声大笑。
“你不该在这绝望之地追寻虚无缥缈的东西!”芬里斯人大声说道,挥舞着手臂,头顶光辉愈发明亮。
国王痛苦地看着他,对这嘲笑全盘接受,却还是挺起胸膛走到他身侧,一面警戒那怪物可能的袭击,一面低声开口询问,语气近似哀求。
“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
鲁斯斩铁截钉地回答,束发飘扬,狼眸圆睁,货真价实的暴怒在他的眼里浮沉,带起大块大块的死寂之冰。他回身,用空余的左手一把抓起国王的斗篷,揪着他冷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