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狮举起右手,让所有声音尽数消失,塞拉法克斯未能说完的话语自然也包括在内。
巫师正跪在地上,双手被镣铐束缚在身后,脖颈上的反灵能项圈除去使他痛苦以外还提供了另一种功能——使他难以抬头观察雄狮的脸,只能时刻保持低头。
他仅仅只能看见雄狮的盔甲与靴子,仅此而已。当然,这也意味着他并不能看见他的那些‘老兄弟们’,也就是说,他是仅凭声音辨认出埃克托雷尔与扎布瑞尔的.
“现在,你见到我了。”雄狮缓缓开口。
他将右手搭上剑柄,手指与武器本身接触的声音在此时的暗室内显得无比明显,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捕捉到它,以及雄狮刻意外露的想法。
‘我可以随时杀了你’
塞拉法克斯听得清他的话,却没有回答。不仅如此,他甚至还自己尝试着蠕动起了双膝,以求更加接近雄狮。
在这个瞬间,至少有超过二十把枪械被他们的主人抬起,并对准他的头。只要他有任何异动,这些人便会毫不犹豫的开火。
只是,巫师本人似乎并不在意,他努力地做着这仪态丑陋,令人尴尬的尝试,而雄狮竟然没有后退。
他拔出剑,将剑横置于塞拉法克斯的左肩上,并对准了他的脖颈。
只要启动分解力场,他甚至无需挥剑,巫师便会立即身首异处.
“还有什么话想说?”雄狮平静地追问。
塞拉法克斯艰难地抬起头,总算勉强看见了雄狮此刻的脸。他呼出一口浊气,种种复杂的情绪在面上一闪即逝。所有的这一切,最终都凝结成为了一个苦笑。
“.我的原体,您变了。”巫师哀伤地说。“您变得仁慈了许多,如果您还是从前的狮王,恐怕我早已身死,绝不会有机会再说任何遗言。”
他的语速很慢,因此七十五众内立刻有人低吼:“他在拖延时间,吾主,请允许我杀了他!”
雄狮对此并不理会,塞拉法克斯也同样如此。巫师深吸一口气,非常真挚地继续开口。
“时间改变了一切,它让一位暴戾的君主变得平和,让曾经的背叛鲜有人再提起,也让您的子嗣流落四处,承受世事撕扯。”
“看看我们,父亲,你看见了什么?我的变异?扎布瑞尔的衰老?还是埃克托雷尔的伤痕?时间可以改变一切,但也会留下痕迹,而痕迹是无法被消除的正如背叛本身。”
他停顿数秒,嘴唇颤抖,仅剩下的那只好眼竟流出深红的鲜血。
“背叛就是背叛,所有人都会记得,在卡利班之上,曾有一场叛乱发生。此事无法抹消,此事带来的影响亦是如此。但是,想一想,如果它从未发生,我们会是什么模样?”
雄狮依旧无动于衷。
塞拉法克斯极其认真地凝视着他。他面上的渴望刺痛了所有赦天使的眼睛,那种渴望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承认,它都曾出现在他们的梦中。
“父亲啊。”塞拉法克斯沉沉低语。“请试想一下吧,如若在当年的卡利班上没有发生叛乱,那么最终和你一起抵达泰拉的会有多少人?又会留下多少炮弹,多少战舰可供调用?”
空想而已!扎布瑞尔愤慨地想。只是,他的想法无法阻止塞拉法克斯做他想做的事情。一点一点的,巫师的声音逐渐转变成为了高昂、激情且真诚的演讲。
“最重要的是,如果卡利班之乱从未发生,帝皇是否便不会被重伤?”
“有完整的第一军团的帮助,荷鲁斯便绝无可能抵达皇宫。既然如此,帝皇是不是就不必坐上那把刑具?如若他仍然可以行于我们之间,那么帝国会成为什么模样?”
“帝国——吾等深爱的、为之奋战,为之流血的国家——还会变成现在这幅死而不僵的丑陋模样吗?”
“诸位兄弟啊!”塞拉法克斯搜肠刮肚地发出一声咆哮。“莫说你们没有厌恶过现在的帝国!莫说你们没有回忆过大远征时的朴素真理!莫说你们从未想象过再次与帝皇并肩作战!”
“够了。”
在赦天使们的沉默中,雄狮冷冷地开口。分解力场劈啪作响,剑刃随后扬起,以闪电般的速度朝着塞拉法克斯的脖颈直斩而去,不带半点犹豫。
生死关头,巫师的脸上却泛起了一抹平静的微笑,仿佛早有预料。在他的笑容中,雄狮的剑穿过了他的脖颈。
没有鲜血流出,没有头颅落地。塞拉法克斯仍然跪在原地,未受半点伤害。他的上半身正在波动,虚幻地犹如水中花,镜中月。
但他终究是跪在这里。
“开火!”扎布瑞尔立即吼道。
他得到七十五人的响应——甚至包括阿斯莫代在内。整个暗室里,除去雄狮以外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对准塞拉法克斯开了火。
爆弹、重爆弹、等离子诸多致命的武器在同一时刻轰击,哪怕是一头大魔,也该被打成筛子倒下,可是,不知怎的,巫师就是不受伤害。
所有的毁灭之力都穿过了他,除去毁灭地砖以及深挖其下构造以外,居然没能造成其他任何杀伤。
无需雄狮命令,赦天使们便脸色难看地停止了射击。
被贬为侍从的阿斯莫代不信邪地拔出自己的链锯剑冲上前来,对准塞拉法克斯连连挥斩,却无一起效,只能让那诡异的波动愈演愈烈,仿佛阿斯莫代真的是在用剑斩向湖泊。
保持着那平静的笑容,巫师一点点地站了起来。
镣铐自然而然地脱落,掉落在他脚下,发出闷响。然后是反灵能项圈,这珍贵的器具竟在塞拉法克斯双眼亮起的蓝光中一点点地化为了碎片,飞溅地下。
他竟然还能使用灵能。
如此违反常理与认知的场面,雄狮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震惊。他抬手按住阿斯莫代,把他轻推回队伍之中,随后归剑入鞘,以全然的平静再度发问。
“你想做什么?”
“您是在试图让我解释自己的计划吗?”
带着一种模棱两可的微笑,塞拉法克斯如此询问。他赤手空拳地站在他的原体面前,竟显得异常轻松。而且,还未等到雄狮回答,他便自己轻笑着点了点头。
“这没问题,原体,我当然可以向您解释。”塞拉法克斯温和地说。“只是,我并不是那些愚蠢的野心家,会在事情即将做完的前一刻便自我带入进赢家的身份,对准他认定的输家大放厥词.”
“我当然会为您解释,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他抬手指向雄狮身后,一秒、两秒.当时间缓缓来至第九秒,暗室的门便被推开了。阿兹瑞尔冲了进来,语速极快地对雄狮进行了汇报。
“原体!我们派遣至群山号的兄弟全部遇袭!”
雄狮对他颔首,平静、幅度轻微,却像是蕴含着千斤之力。他轻而易举地便让年轻的暗黑天使冷静了下来,那张脸上依旧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
只有平静,如海一般深邃,如暗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一般危险的平静。
他转头,看向塞拉法克斯。
“你似乎觉得自己算到了一切?他问。
“我从未这样想过。”
雄狮点点头:“这无所谓,你很高傲,塞拉法克斯。你有某种依仗,它给了你勇气,让你孤身一人地来到我面前。”
“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你的依仗的确有其特别指出,它让你免于一死,甚至能让你做到这种事——”
他上前一步,抬脚碾住塞拉法克斯的镣铐中的一副,却踩了个空。
扎布瑞尔瞳孔猛缩。
“——但这没有意义。”雄狮说。“我也有所依仗。”
巫师定定地看着他,数秒钟后,他忽然吐出一个名字:“卡里尔·洛哈尔斯教官吗?”
雄狮终于皱起眉。
塞拉法克斯再度微笑。
“是的,我知道他现在就在我的船上,原体。你或许会惊讶,但这只是因为你不了解我.而且你没有想过要了解我。”
“如果你愿意问一问我的过去,那么,以你的敏锐,我相信你一定会提前发觉此事,可惜,现在为时已晚了。”
巫师低下头,自言自语着开始在原地踱步。
“自卡利班离开以后,我便深耕于亚空间之中。时至今日,我虽不能掌握这片浩瀚海洋中的点滴细节,但那些波涛巨浪却不同。哪怕我真的目盲耳聋,它们也能将我彻底淹没。”
“前不久,一道席卷整个亚空间的巨浪便这样袭击了我,将我淹没其中.怀言者的艾瑞巴斯死了,您知道这件事吗?”
“他死了,哪怕他已经强大到能够在物质界和亚空间内同时展现出超凡脱俗之力,但他仍然死了。那么,是谁做的?第八军团的亚戈·赛维塔里昂?”
“我相信一定是他,他足够强,也曾发誓要这样做。夜刃们的誓言具备极强的束缚力但是,真相不仅于此。”
“我看见了真相。”巫师喃喃自语。“艾瑞巴斯的死亡时掀起的那道巨浪固然壮观,几乎横扫了小半个亚空间,但是,这道海浪实际上不过只是另一个消息的附带注解。”
“归根结底,那巨浪是因他的回归而产生。而艾瑞巴斯不过只是一个该死的叛徒,可笑的小丑。他能与那位教官被一齐提起,是他此生最大的荣誉。”
雄狮缓缓冷笑,对于叛逆子嗣的疯癫话语,他未予任何置评,其中蔑视显而易见。当然,他是如此,其他人却未必。
扎布瑞尔难以忍受地咆哮起来:“你以为自己与他有什么区别吗,叛徒!你那所谓的战帮杀害了多少无辜之人?!”
“当然有区别,兄弟。”塞拉法克斯说。“他是为了自己,而我不同,我是为了你们。”
塞拉法克斯举起双手,淡银色的法衣开始凝聚,披散在他仅穿着贴身衣物的身躯上。燃烧的火焰开始膨胀,他仅剩下的那半张完好的脸上却不见什么欣喜或狂妄。
扎布瑞尔十分不情愿地承认,他只能从上看见悲伤。
而且,他的声音是如此和缓,如此认真。其中信念使人一听便明,无需任何解释。
这样的声音可以出现在坚定的战士,忠诚的士兵与虔诚的信徒身上,但是,出现在塞拉法克斯身上?出现在一个身具奸奇赐福,肉体高度变异,过去曾不断作恶的叛徒身上?
扎布瑞尔再也无法忍受住了,当着阿斯莫代的面,他猛地握紧了自己的剑。
“听好了,塞拉法克斯”
噌的一声,雄狮再度拔剑。像是曾面对那夺走荷鲁斯·卢佩卡尔的伪物一般,他以双手持剑,褪色的金发无风自动,缓缓飘扬。
一片不该存在的森林在他脚下蔓延而出。
“我会找到你,我会杀了你。”莱昂·艾尔庄森如此宣告,满面杀意。“不管你到底要做什么,我都会把你剁成渣。”
“那么就来吧,父亲。”塞拉法克斯悲伤地说。“我在卡利班上等你。”
他举起右手,袖口处有一抹银光一闪即逝。那是一面镜子,看上去很小,却将雄狮与他身后的人尽数映照在内。
在那镜子之内,同样也有一片森林.一片被熊熊火焰和无尽尸骸包裹着的森林。
雄狮的动作突兀地为之一僵。
八十一秒后,理性之锋号的船长格兰达恩将一个非常突然的消息传递给了附近的舰队,以及卡马斯地表上留守的暗黑天使们。
他为此在同一时间受到了多次质疑、辱骂乃至威胁,而老船长全都无动于衷,他只是在通讯频道内咆哮起来,开始以强硬的语气折磨所有人的耳朵。
“我他妈的很确定!你这脑满肠肥的白痴!雄狮和他的护卫都失踪了,一定是那个叛徒搞的鬼!帝皇保佑我们!”
远在曾经的群山号,现在的真理之刃号上,披着审判官大衣从黑暗中徐徐走出的卡里尔也同样听见了这个消息。
“很有趣。”
他淡淡地评价一句,走向一个满是尸体的沙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