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城带兵南下之后,走到雒阳阴雨连绵道路不通,群臣将士都苦不堪言,劝他停止南征,他才顺水推舟表示“这次南下劳师动众,总要做成点事儿,不能南征那就迁都洛阳”。
这不就用好了“先造成一个既定事实”,然后逼着对手进一步退两步嘛,妥协的艺术大多如此。
无非到了刘备李素这儿,军事借口从南征变成了北伐,汉人农耕文明和草原游牧文明换了个角色。
……
三月二十一,五日一朝的大朝会上,刘备和李素率先演了第一场铺垫的戏码。
李素直接把后世唐朝两税法时的“履亩而税”之法的雏形思路,拿到了朝议上讨论。
建议朝廷开始考虑“趁着如今天下重定未久、人口稀疏、百姓耕者有其田,以及前些年度田检地的胜利成果,真正实现按实际土地占有纳粮,少田少纳粮、多田多纳粮”。
李素的这个建议,如同第二只靴子落地,让惴惴了一两个月的各方势力,瞬间被激起了千层浪。
很多人也不好说这个制度不对,毕竟从公平性和原则上来说,本来就该如此,李素占着理呢。
但反对方很多理由也很实际,主要是认为如今的技术条件,不可能这样征税,征收成本太高了,划不来,而且舞弊空间太大,容易导致税官愈发欺压弱者、摊派害民。
不如依然按照旧法的一刀切、不管每户人家事实上有没有一百汉亩田地,都按照一百汉亩的理论值作为三十税一的计税起征点。
朝议为这事儿讨论了一整天,最后什么结果也没得出,只是暂时阻止了李素的提议,
会上,也只有法正、刘巴二人知道要怎么演,扮演了一把力挺丞相的得罪人角色,反正他俩也习惯了。
此后五日,朝中暗流涌动,纷纷打探消息,各方对于丞相为什么突然提这事儿的动机,也有了各种猜测。
好在,李素也不需要他们一直猜下去,因为五天之后,二十六日的朝议,他们自己就主动揭晓了谜底。
刘备亲自在朝议上批复,觉得丞相五日前所提有点操切,道理是好的,但落实执行似乎确实有难度,让朝臣们从稳计议。
听了皇帝的表态,大地主阶层的代表都松了口气。
但刘备随后又提出,他今年打算为进一步整合河北地区,防范那些拥护高干和袁氏余孽的乌桓部落,以及并州、河套北部的鲜卑。
所以打算在河北地区开掘运河、连通现有天然河道,强化河北与并州诸边的军粮后勤运输。
这也不是为了“主动挑起战争”,而是为了“防范鲜卑乌桓入寇、袁逆余孽伺机害民”,大汉是“保家卫国、正当防卫”的一方,绝不是穷兵黩武、私开边衅。
而之前之所以丞相提议要搞农业税改革,那不是为了给这些项目筹钱、考虑到朝中之前都有“反对朝廷一直扩张工商税、超发抄引债券”的问题么。
丞相也是为了给陛下分忧、让陛下“不用还没还清旧债、就乱发新债”,那就只好从农业税下手了。
毕竟当年桑弘羊的时候,桑弘羊对汉武帝就说过,工商加税是为了“民不加赋而国用饶”,税是工商和人头的,赋是针对田的,是农业的。
国家有困难要多花钱,不是出自工商那就肯定要出自农业啊,只能二选一。
被这么一折腾,朝中那些“节俭稳健派”都不吱声了,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让陛下回去提前发行债券吧,也不管旧债还清了没。
发工商债总比改革农业税更容易被世家接受。
连带着,很多人连之前想要“反对加强军备、反对挖掘运河”的倡议,都不敢提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皇帝和丞相演了,退一步进两步,实际上还是稳稳地把政策往前推进了一大截。
……
最终,朝廷决定,在国家原本超发的工商税抄引债券、还有大约价值7亿钱的尾款没还清的情况下,
今年就开始增发新债,新债规模应该至少大于旧债3亿钱,以实现一边“借新债还旧债”,一边以多出来的部分用于修运河、加强幽并前线军备、重新开始对士卒进行完备的军事训练。
运河的工程量,倒也不算很大,因为河北平原上没有山地,地形很平坦。
河北的土质也非常适合挖掘,这一点也是众所周知的,毕竟当年袁绍军就号称“穴地之能天下第一”,河北平原本就是最适合打地道战的环境。
运河项目唯一的短板或者说难点,只是里程比原先大汉朝廷操持过的运河项目都长。不过李素在规划的时候充分利用了漳水、易水、桑干河、滹沱河等天然河流,实际上最后要开挖的距离,也就五百里左右。
而且这条运河的路线,之前也说过了,主要目的不再仅仅局限于“连接幽州涿郡”。
因为如今的形势跟历史上隋炀帝开运河时大不一样了,现在大汉的海船运输很发达,涿郡比较沿海,海运也可以弥补其转运需求。
所以这个运河的主要目的,是“紧密连接邺城和雒阳,同时兼顾由邺城、赵郡等地往北、通过滹沱河连接桑干河流域的代郡、上谷边防线”。
换言之,第一点是考虑到“如今中原有三大政治核心,分别是长安雒阳和邺城”,而且两汉的历史也早已证明,夺天下的主要是控制了这三个政治核心的某一处或者某两处后,向剩余地区扩张。
如今刘备还是定都雒阳,就必须把雒阳和长安、雒阳和邺城之间的水路漕运交通,彻底强化到可以轻易直达、无需周转的程度,这样才最利于国家的长期统一。
再加上之前黄河以南已有的运河,让大汉南北整体更有凝聚力。
而上述的第二点考虑,用术语总结一下,就属于“海运可以解决河北沿海沿山各郡的边防后勤,但解决不了河北沿山不沿海那几个郡的后勤”,所以运河就是针对性补足这一小块具体的短板的。
整个规划已经尽量不折腾,不浪费民力,最后非挖不可的,都是迫切性实用性非常强的。
五百里的平原运河,挖掘量大约相当于21年时在豫州汝颍流域挖的“讨虏渠”的四倍,比当年的南阳运河总造价还略低。
毕竟南阳运河虽然才全程一百三十里,可你得挖通桐柏山的方城垭口,还要解决膨胀土。地质难度差距太大了。
而当初的“讨虏渠”工程量,大约是“二十万专业工兵挖了两三个月”完成的。所以,如今的河北运河,按照等比例的规划估算,也就是需要“二十万专业工兵,连续挖掘十个月以上”。
考虑到部队有退役、转入军屯,也不便重新全部调集到河北,因为人员的大规模转移也要成本,还要把粮食运来运去,肯定不如就地使用本地人劳动损耗少。
所以,最终朝廷决定用十万当年挖过南阳运河和讨虏渠的工兵,而且都是选择原本就驻扎在幽冀二州的工兵。外加二十万冀州本地征发的民夫,来完成这个项目。
普通民夫壮丁不专业,体质也不如专业工兵强壮,工作效率肯定不行,所以二十万普通民夫,也就大约折抵十万正规工兵的劳动强度,
但他们吃得也比正规工兵少,朝廷可以按照官方牌价给发工钱、让他们就地自带口粮,免除从外地大量运粮的损耗。朝廷只要运一批保障粮储备粮、确保开工期间当地粮价平稳就行。
这三十万人,需要高强度劳动至少十个月,那就分为两年完工,21和211年,每年各抽五个月相对农闲的时候来干活,这样也尽量不影响农业生产。
朝廷制度规定的徭役期是每个百姓每年一个半月,所以干五个多月至少相当于三年多的徭役期了。多出来的那每年三个半月,朝廷就要按照“每天二十钱”的官方价给工钱。
一个百姓一年就是两千一百钱,两年总计四千二百钱。二十万民夫的工钱就是八亿四。再算上工具开支、口粮补贴……其他林林总总的费用都加上,总开支一般是人员工资的三倍。
所以修这个运河,至少要在民夫身上花二十五亿,还要在那十万正规工兵身上花二十五亿,总开支就是五十个亿。
所以,才有了李素一开始算的“今年发的新债,在还旧债的同时,还要超发三十亿钱”的规划。按他这个发债,两年就多发六十亿,弥补修运河的五十亿开支,还能有点余钱应对突发状况。
一通操作下来之后,满朝文武也都发现发行工商抄引债券这个办法确实好用,不光是当年战时可以这么干,战后大搞基建,也能用发债来创造货币、创造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