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看他倒也诚实,承认了自己十三四岁年纪,确实无法独力完成设计,而只是吃透技术原理、整理转述,这倒是不奇怪了。
这就相当于只是个负责汇报ppt的。
他也不多纠结,让马钧直奔主题,汇报技术部分,也让这个说话结巴的工科人才找回点自信。
至于人事,一会儿聊完技术再了解也不迟,这才是尊重技术人员之道。
李素点点头:“那就先挑个最重点的说吧,如果把雒阳新城盖在邙山缓坡台地上,如何解决汲水?好好详细阐述。”
听李素终于问到技术,少年马钧精神一振,口吃也缓解了很多,整理了下思路,便开始陈述:
“雒阳新城,如果设在河洛交汇处西岸的邙山东坡、南坡,确实会汲水困难。我们估算过,有两条法子可以解决,分别可以满足十万人规模级别的生活用水和百万人级别的生活用水。
早期新城人如果不多,朝廷的一次性工程投入也不肯太大,那就直接在洛水北岸上游十几里处挖侧渠引水、在略高于下游的位置,挑选邙山坳口堰塞、形成巨大的蓄水池甚至小湖泊。
然后,再辅之以我们设法改良后的新式翻车、轮水车往这个高处的堰塞湖提水,引流到城中。此法前期投入小,但使用过程中每年成本高。”
李素摆摆手:“持重之见,但也是老生常谈而已。靠翻车汲水供那么多人口,把河边造满都不够。说说你们今早奏文里提到那套‘费用巨而一劳永逸’的激进方案吧。”
马钧深呼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斟酌李素有没有这个魄力,然后抛出了一个让李素震惊的方案:
“第一套方案,确实运行起来贵,而且治标不治本。要治本,就要花费至少数十亿钱!可以从伊水中游、龙门伊阙这一带伊水流出伏牛山之前、选河水落差还没急剧下降的位置;
提前截流引流,另走一条凭空新修的引水河道,算好全程坡度,徐徐下降,飞架三四十里,穿过伏牛山与北邙山之间、原伊川低洼河谷最狭窄的部分,
然后可以贴着北邙山再修一条沿着山势走向的河道,加上沿着伏牛山伊阙山势的那部分渠道,这两部分加起来,大约七八十里,最后可以一直引到雒阳新城!
这个计划里,在伏牛山和北邙山上修的七八十里引水河渠,施工花费还不会太多,因为可以沿着原本山势落差依托,也就比挖同样距离的平原运河差不多贵,甚至更便宜,因为引水渠的水量、截面积不需要运河那么大。
估计战国时魏人挖鸿沟,每百里靡费折合秦半两十亿钱,现在技术进步了,还用不了那么多,八十里大约六七亿。
这里面关键最费钱的,就是拿三四十里架空横跨伊洛河谷的部分,得用石料修葺高架水渠,每里花费至少是平原上修运河的十倍开支,平原上百里十亿,这个就是一里一亿。
若能投入四十亿钱,可一劳永逸解决雒阳新城将来百万人用水,而且还能防止雒阳新城因为选址低洼遭遇水患。在下一开始不敢说,也是怕司空被这个钱吓到。”
李素也确实有点被这个报价吓到了,不过关注点却不仅仅是在钱数上。
而是因为,他愕然发现,马钧拿出的方案,居然是“高架水渠”!
他特么居然想在汉末修高架!
这绝不可能是汉朝人自发的思维模式!
“他来的时候,就说这几年在兰州游学献策、历练遇到过西域异客。现在居然能拿出高架水渠的方案,莫非……”李素想到此处,疑问几乎脱口而出。
李素:“你的团队里,有比泰西封更西之地来的大秦名匠?!他们怎么会到安息来的?又怎么会辗转来的大汉?!”
这下,就轮到马钧震惊了。他瞬间觉得李司空果然是生而知之的圣人,居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李司空居然能知道自己在兰州工作历练时结交到的西域异客团队里,有自称罗姆国人、而汉人因班超甘英旧习,而惯常称之为“大秦”来的工程师。
没办法,毕竟稍微学过历史的人,一听说在汉末这个时间点,有人修石砌大道甚至是石质高架引水渠,第一反应就会想到罗马帝国。
当时东西方科技也算各有所长,欧洲是在罗马败亡进入黑暗时代后,才彻底落后的。汉朝有汉朝先进的地方,但是石造的城市公共基建部分,罗马人也确有其独到建树。
博采众长,弃瑕取用,师夷长技以制夷,也没什么丢人的。
李素似乎还应该自豪,因为他三年前配合关羽彻底扫平了郭汜余孽和凉州羌乱后,一方面大力发展西北工商,搞了兰州这个水力纺织业重镇、西北枢纽,又吸引了那么多西域客商,鼓励外贸,不然这些原本不该出现的“异域来朝”局面,也断然无法催生。
说到底,这肯定也是李素的“招商引资”做得好。
不过,也真是亏得马钧和他的西域同伙想得出这么天马行空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