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不为尧存,不为桀亡(1 / 2)

面对王必陈述的这些迂腐之见,李素当然想立刻就怼回去。这方面可用的论据也太多了,无非是列举历代宦官也有建树、后人应当对事不对人,博采众长、弃瑕取用……

不过,让李素意外的是,他居然都没捞到开口的机会,“本场裁判”就已经亲自下场了。

当然,不是刘备,而是司空蔡邕。

“放肆!何迂浊之见也!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故事因于世,而备适于事。

十常侍虽祸国,其所作未必尽皆奢靡害民。尔等以宦者所创便不用,那还读什么书,把那些折页卷轴都弃了,回去读竹简吧。老夫虽与蔡侯同姓,却从不以为耻。”

蔡邕一开口,那当然是直接引经据典,都不用考虑听众的。人家是当世文章楷模,听不懂那也是下面的人的错。

而且,退一万步讲,就算蔡邕说得不是完全有道理,王必这种小喽啰还能争么?就算是张义都没法开口,光是学界名声就不对等,是碾压局。

李素摸了摸鼻子,老丈人帮他秒杀了敌人,而且是以很公允的姿态,用不着他出手了。

他没有再多事,只是趁着岳父说话的机会,偷偷压低声音问了一下身边的助手邓芝:“这个王必什么来头?原先都没注意到,今天怎么轮到他跳出来了?前几天不是侯治中牵头攻讦翻车之法的么,临时换了个官位不值钱的来探路?他是不是关东来的?”

李素之所以有此一问,也是因为王必并非历史上无名之人,三国演义上都依稀有提过,应该是曹操的人才对。最后还在218年的许昌之乱中帮曹操平过一些叛军,然后被杀了。

难道是同名同姓的?

邓芝从成都开始,给李素当秘书,已经跟了好久了,李素该操心的活儿他都清楚,就是个备忘录的存在。邓芝闻言立刻低声回应:

“府尹真是明鉴,这个王必是两年前曹操求封兖州牧后,派来朝廷谢赏的使者。当初曹操求封的时候,是荀彧来的,到长安时还是王允当政。

荀彧带着任命回去之后,曹操大喜,派王必带了重礼再来,结果就是李傕当权了。把使者扣了,后来辗转在朝廷做个小官。这王必在京师时,渐渐跟本地望族韦氏交好,这次可能是韦氏、杜氏这些京兆世家派来投石问路的。”

(注:“府尹”作为正式官职,要宋朝才有。汉末对郡守敬称都是“府君”,但京兆尹与河南尹是特例,可以被敬称为“府尹”

李素当然不知道这些历史细节,点点头表示了解。

但事实上,这背后还另有曲折,那得开了上帝视角的人才明白,因为中间牵扯了好几道蝴蝶效应弯弯绕:

原本的历史上,王必作为曹操使者,到长安时赶上李傕乱政,也确实有被扣留的风险,但是被黄门侍郎钟繇向李傕劝谏。

钟繇说“曹操在是否尊奉长安天子的问题上,态度与二袁不同,袁绍想拥立刘虞时,曹操还表示反对。所以虽然曹操与西凉军有成皋之战的仇恨,但只要他尊奉长安的天子,将军就有希望拉拢曹操制衡袁绍”,李傕觉得钟繇这番话非常有道理,才放了王必回去。

而历史上钟繇之所以后来在长安旧臣当中,最被曹操信任。曹操奉天子之后,钟繇能成为关中地区的一把手,也跟那时候钟繇就跟曹操搭上线有关。相当于钟繇从192到195年,就一直通过王必跟曹操有联系。

但现在这一切都变了,钟繇192年的时候就被王允作为宣旨天使派到南郑册封刘备,没赶上回长安,李傕就杀了王允。钟繇都不在了,当然没人劝李傕放了曹操的使者,所以也就连带蝴蝶效应被扣至今。

不过,李素好歹是通过邓芝的解读,知道了王必背后还有些什么人——其实李素想查还是很轻松的,但关键他前阵子不是忙么,一直忙着救灾没心思怼人。邓芝帮他都把黑材料整好了那就最轻松了。

……

王必又说了一些义正辞严但不切实际的话,但有了刚才蔡邕的定调子,显然这些建议都是没用的。

但还别说,王必最后摆出一副“我这个官可以不做”的姿态,恳求李素一定不要滥用民力,应该考虑“挖渠修翻车等等举动,何时而止”,该定个明确的时间表来,这一点听起来还是挺有道理的。

李素是对事不对人,刘备也是一切以有利于保存百姓为宗旨,最后亲自首肯了这一点——因为修水利这种事儿,毕竟是让老百姓多干活,重体力劳动会导致食物消耗加快。而干旱久了的田地,有些是注定今年的收成抢救不会来的。

比如要是五月底六月初,还没灌上水稍微给庄稼缓口气,那么六月中旬到七月底之间,你修了也只能明年用上了,今年的已经彻底旱死了。

为了让老百姓少吃几口,李素这个计划确实最后需要评估一个踩刹车的时间。倒是治理蝗虫不用踩,要一直坚持灭蝗,因为那个是灭一天就有一天的好处。

李素听刘备都开口了,连忙答应:“大王所言甚是,这点臣也料到了,只是之前忙于勘察,一时还没顾到这一点。臣以为,就以六月初十为限,臣让各县乡勘测旱情与田中庄稼现状,如果到六月初十还没灌上的,基本可以判定彻底旱死了,今年没必要救了。”

王必前面说了八成不着调的话,被驳斥了一通,最后总算是找补回两成说对的地方。

而刘备和李素,暂时都还没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阴谋或者泼脏水。见王必服输,就把这一条先过了。

李素观察王必前后举动,暗忖:这人是不是见李傕死了,所以还想回曹操那儿去,觉得在长安这边的这点小官不用珍惜,故意顶撞上官又不至于犯罪,好趁机得个美名被罢官遣送?

不过,他暂时也没心思多提防这种小角色的内心戏,反正也不是什么人才,跑回曹操那儿也没多大危害。

后续,又有几个负责民政的官员,就目前救灾执行过程中遇到的问题,稍稍针砭时弊了一下,李素也就事论事,该整改的就整改,该驳回的驳回,在刘备蔡邕面前处理得井井有条。

约莫聊了大半个时辰,会议也过了大半,旱灾治理的事儿都讨论完了,终于轮到大司农张义出场,这次主要是攻击李素的灭蝗政策。

张义先说了一些“敬天法祖、修德以熄天怒,待蝗虫自灭”的废话,这也不能怪张义无知,实在是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确实不懂蝗虫的科学原理。

李素当然要继续驳斥,把蝗虫的习性、往年别人灭蝗为何不成功说清楚,尤其是强调“前人灭蝗越灭越多绝不是得罪了天,而是方法不对不科学”。

所以,李素拼命强调蝗虫三个月繁殖一代的特性,加上现行的利用蝗虫趋光性、夜里在田间焚秸秆火堆吸引扑蝗的效果——这些策略,唐朝人就开始用了,姚崇灭蝗也是这么灭的,李素受限于技术手段,当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

张义说技术问题败下阵来,就开始强调“上天因为灭蝗而降下的天谴”。

张义也不跟李素说,而是转向刘备:“大王,自从五月灭蝗以来,臣也派人各郡县查访民情。京兆尹指使城旦军、战俘并安定、北地二郡贫苦流民扑蝗,还让他们烹食蝗虫果腹,至今中毒而死者已有数百,这还有没报上来的,要是全算上,过千都有可能。

而蝗虫之毒性飘忽不定,有些人扑蝗不卖力,食蝗亦不死,有些战俘卖力扑杀,食蝗亦多,须臾暴毙,此非天谴而何?”

张义显然也是真心做过功课的,还呈上了各县上报的食蝗死者情况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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