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 再见(1 / 2)

沙暴接近北墙已超过十一小时,第一战线全面溃败,派出的十四支先锋特遣队失去音讯,人们对于沙暴的核心污染源毫无头绪。

这跟103区的灾难不同,更庞大,也是这代人有记录以来第一次直接跟真正的墙外远古生物对抗。

在人们撤退进高墙前,人们面对的诡异而强大的生物就是这种类型的生物。

那一天,所有人都有种很诡异的直觉,世界是污染物的,而不是人类的,或者这就是世界对人类的报复。

当年白澄按下暂停键,让人们错以为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躲避了灾难。

支援军停止向北墙输送兵力,已经在着手准备撤离,部分士兵选择留守北墙,坚持与人类最后战线共存,要不了十五分钟北墙将全面溃败。

霍文溪知道这些消息,但依然一动不动。

秦云已经离开,反抗军对霍文溪早已失望,他们已经断定霍文溪精神污染严重,失去了指挥力。

空荡荡的老旧办公室只剩霍文溪一个人,她没有选择跟任何人通讯,只是盯着前方。

反抗军的办公室内有一块儿用来汇报工作的电子屏幕,霍文溪对这个场景很熟悉,异常事件调查小组开会,组员需要汇报调查报告,也是这样一块屏幕,一张长桌和几十张椅子,在过去,她的组员会挤满整个办公室,如今只有她自己。

她大脑中有一片意识的海洋,海浪拍打着岸边,声音撞击着她的耳膜。

霍文溪像个真正的神婆一样盯着屏幕,等待着一定会发生的事。

预知系拥有看到未来的能力,也拥有诅咒。

果然,过了会儿,本来熄灭的电子屏突然亮起,室内光线昏暗,所以电子屏幕的电子光霎时间照在霍文溪的脸上。

那是纯白的页面,像是刚打开的新文档,仅有一个闪烁的光标。

光标闪烁了两下,弹出三个字:“霍组长。”

霍文溪就在等待这一刻,所以并不惊讶,祝宁入侵了反抗军的系统。

她正在以文字的形式跟自己交流,到一切的最后,祝宁真像个计算机啊。

霍文溪的手不自觉颤抖,她下意识想摸根烟又硬生生止住,只能摩挲着指缝中干掉的血痂。

霍文溪:“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她故意说得很轻松,很想当这是一次很普通的工作汇报,祝宁找到证据,汇报给自己,霍文溪分析线索,对祝宁下达新的指令,她们的相处模式一直是这样。

打字的音效声没有关闭,所以当文字在屏幕上出现时会伴随一阵机械声。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霍文溪是她这趟旅途的最后一站。因为她最不舍得霍文溪,所以最后才来找她。

霍文溪的手抖了下,她怀疑祝宁这次出现,只是在屏幕上打字,以文字的形式沟通,没有露面也没有声音,是因为不想让霍文溪难过。

冰蓝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那就是祝宁和她仅有的接触了。

霍文溪知道一切都必然会发生,她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

屏幕上出现一个又一个字,像是祝宁内心的坦白:“出墙前,我只想着复仇,完全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拥有这种能力,毁灭或者拯救。”

霍文溪问:“那是什么感觉?”

屏幕上的光点停了下,祝宁失去了大部分情绪,导致她必须要努力去感知。

最后屏幕上出现了两个字:“孤独。”

不是痛苦而是孤独。

独自一人置身于荒芜的世界尽头,时间对她来说过分漫长,举目望去没有一个同类。

祝宁理解了白澄,她的大脑被活埋在地下,意识却无比清晰,如此存在几百年。

“我看到了末日前记者的调查结果,见到了上一代救世主。”

“我一次次寻找新的证据,想要证明苏何是错的,但她总是对的。”屏幕上再次出现一行字。

霍文溪拥有预知之眼,她已经看过这些画面,她看到祝宁徒劳挣扎,却又只能对命运低头,她看到祝宁寻找的每一个新证据,都在指引自己走向终结。

“既然一切都将毁灭,那么拯救究竟有什么意义?”

霍文溪沉默,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在三号机死亡之前,我已经做好了单纯牺牲的准备,那对我来说好像很简单。”

很顺畅地滑落深渊,不会有任何阻碍,甚至像是一种诱惑。

有一个合适的名头,听起来很伟大却又很简单,死亡之后,剩下的事就跟祝宁无关了。

直到三号机被掩埋,祝宁在模糊之间感到一点微弱的信号,那是三号机用死亡告诉她的。

世界总会灭亡的,就算是祝宁也无法创造一个永不污染的世界。

只要污染的制度存在,污染就永不消失。

赶不上末班车的鱼头人,只有四十厘米温暖的王秦茜,只能靠吃塑料为生的白澄。

如果不改变制度,出现几个救世主都毫无意义,人类总会反复走向同一条错误的道路。

“归乡号上有一份木涵留下的资料,她留下了旧世界灭亡前的影像。”

祝宁很像在汇报工作,屏幕上出现了泛黄而模糊的图像。

人们在河边钓鱼,在体育馆前拍照,参加演唱会时脸上绘画着涂鸦,那是没有大规模污染的旧世界。

在沙尘暴即将席卷而来前,这些照片里的人显得很鲜活。

当然还有木涵留下的那句话:不要遗忘历史。

神国人把历史遗忘了,所以把错误的历史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但现在神国坠落,普罗米修斯死亡,并不是完全的绝望,她们仍然有在废墟上重建的可能,尽管那微乎其微。

“初代机告诉我,如果我能改变时间,不要改变过去,要改变未来。”

祝宁以前以为重点是时间的能力,但她在三号机死亡时才知道,重点是最后一句话,要改变未来。

人类需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在过往历史的警告下,再尝试一次。

“现在我知道了,”祝宁说:“你就是那个未来。”

霍文溪是指挥官,她身上最大的优点不是直觉,而是指挥,她让人信服,让人追随。

过往历史中,出色的领导人具备的霍文溪身上都有,她出生在霍家,从小就靠近权力的中心。

103区的公开发言鼓舞过很多人,末日时代,在人人都知道世界终会灭亡的前提下,有霍文溪这样的人指引,人们才有活下去的欲望。

人类需要领头羊。

“不只是你,是你们所有人。”

霍文溪、反抗军、在第一战场赴死的猎魔人,死去的一代又一代垒成的尸骨,未来是他们的。

祝宁面对着一道难题,如果只有她自己根本无法解答,这是初代祝宁,二代祝宁,三号机和身处极北之地的她一起想到的答案。

“所以这不是牺牲,你可以把它当做我跟你打的赌。”屏幕上浮现出一个个字。

这句话让霍文溪想起她第一次在审讯室跟祝宁单独面谈,又让她想起在尊贵女王店跟祝宁结盟。

祝宁心中有什么计划,想要拉人入伙的时候,会说要打个赌。

霍文溪明知道她的小心思,每次都要走进她的陷阱里,问:“赌什么?”

“赌一次,幸存者会吸取教训,剥削者不会复辟,赌你会保证这一切。”

“赌你会改变制度,创造出一个真正的新世界。”

苏何错了,祝宁不是新世界,新世界是所有人一起开创的。

一个尽可能没有异变,没有压迫和污染的世界。

祝宁只能净化,像是割掉地面的杂草清理垃圾,真正负责种植的不是她,能否有收获也与她无关。

房间内一时间变得很安静,霍文溪久久没有回答,因为她在被普罗米修斯的手下逮捕时,在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曾经见过无数个未来。

霍文溪捂住自己的眼睛,感受蠕动的触手翻转时轻轻摩擦自己的手心。

她深深呼吸,缓了很久才说:“你要让我创造一个真正的乌托邦。”

“是的。”祝宁说:“不要有压力,你当指挥官总比普罗米修斯好。”

祝宁本来想逗一下霍文溪,但对方没有笑。

“今天之后,污染会暂时消失,我会像当年的白澄一样延缓末日的到来,人们可以再生活一段时间,不要问我多久,可能是几十年,可能是一百年,但不会太长,一两代人的时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与此同时空中门会打开,天空不再是一块儿幕布,人们可以冲出蓝天寻找新的出路。”

霍文溪:“如果没有新的出路呢?如果我们走出去发现外面也同样悬浮着巨人的尸体,我们只是尸坑里的蛆虫,如果外面的世界也一起灭亡了,巨人的世界早已死去,我们已经是幸存者呢?”

“那就活下去。”屏幕上一个字一个字显示:“哪怕知道前路是死亡也要活下去。”

霍文溪领悟着祝宁的话,她不露面,导致屏幕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神谕。

@霍文溪:“我没看到成功的那一刻。”

这件事没有一个确切的结局,不是计算了准确的画面后向它前进,而是模糊的,看不清的未来。

霍文溪大概率会失败,可能人类尝试过后还是灭绝了。

她好像明白为什么霍瑾生看不见祝宁的命运,当霍文溪到达这一刻时她同样看不清,那太庞大了。

一直以来霍文溪都是指导者,她来指导人向前,此时她却像是个迷途的羔羊,她甚至一瞬间希望祝宁欺骗她,许诺她一个虚假的未来,霍文溪可以用这个谎言支撑自己向前。

可祝宁不会说谎。

“我也没有。”屏幕上的光点停了下,继续:“但在没有异能的时代,人类还没依赖污染孢子作为万能资源的时候,就是靠着虚无缥缈的希望活着的。”

人类在没有强大的武器和外力时,曾有过强大的精神。

霍文溪:“所以你让我朝着一个虚无的目标前进。”

“是的。”

如果这项事业是一场马拉松,祝宁已经快要抵达终点,而霍文溪还没有。

她只能一圈又一圈地跑下去,可能目的地是绝望,但霍文溪必须带队向前,她以另一种形式分享了祝宁的孤独。

“记得吗?我们结成了同盟,不会背叛的盟友,我来负责清扫障碍,你来负责带队。”

霍文溪:“如果我失败了呢?”

“污染会卷土重来,但下次人类没有救世主了。”

所以才是一场赌博,有输有赢,输了就是真正的灭亡。

霍文溪不知道祝宁具体要怎么实现这一切,问:“那你呢?”

“我会以另一种形式陪伴你。”

霍文溪:“我无法拒绝是吗?”

“你只能给我收拾烂摊子了,最后一次。”

霍文溪认识祝宁的时候就是给她收拾烂摊子的,一次又一次,103区的灾后指导,出墙后物资没了找物资,祝宁闹出的麻烦越大,霍文溪后续的工作就越复杂,而她从来没拒绝过祝宁。

看上去是霍文溪在指挥祝宁,实际上祝宁也在反过来指挥霍文溪。

一切都要结束了,霍文溪心中有所预感,这就是她最后一次跟祝宁说话。

祝宁一路告别,霍文溪的反应是最冷静的那个,大概她知道祝宁早已死亡的秘密,不像刘年年那样惊慌。

“祝宁,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霍文溪问。

屏幕上光标闪烁,明明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却比其他问题运行速度更慢。

牛肉面。”

光标又闪烁了一下,“可乐。”

霍文溪捂住眼睛,指缝中有液体滴滴答答落下来。

“你已经帮我实现了。"

霍文溪分不清是祝宁无所求,还是单纯安慰自己,她说的都是霍文溪完成的答案。

祝宁想做的都已经做了,复仇、体验这个世界、在最后甚至能明白真正的自由。

“你哭了?”

霍文溪哑着声音回答:“没有。”

“你有点口是心非。”

明明只是一行文字,但霍文溪能感受到一点祝宁的情绪,想象真正的祝宁坐在她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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