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的陆家庄园,最高处的屋顶有个尖塔,里面的仆人像是掀开石头后四散而出的虫子一样奔跑,而陆家的尖塔清脆到像巧克力一样一掰就断。
“我……”廖湘霖说不出自己是中了什么精神污染还是本能,她突然想起了陆鸢,刘瑜的女儿应该还在陆家。
陆家是第一个倒塌的,那她受伤了吗?
廖湘霖想到了跟刘瑜很相似的一张脸,想到两人在画室相遇,想到她们对自己微笑,想到她们一样的才能,画画都很好,散发着一股独特的疯狂。
不知道为什么,死去的刘瑜好像活过来了,反复让廖湘霖想起,并不是什么大事儿,都是一些生活的小细节。
现在这些细节汇聚在一起呐喊着,提示廖湘霖刘瑜曾经是个活人。
刘瑜真的活过,她留下一个女儿。
“我、我去找个人。”廖湘霖说出这句话。
表姐觉得她昏头了,大吼:“那是陆家!”
她的话语中已经包含一切,所有人都知道陆家意味着什么,她可能是在说,不论发生什么,跟她们都没关系。
又或者说,可能发生了什么,但那是陆家女人既定的命运。
跟陆家人相比,你算什么呢,你连葬礼都没资格参加。
就在她们拉扯时,远处又传来轰的一声,不知道是哪儿又塌了,好像是一场奏乐里的鼓声,在催促着廖湘霖。
所有人在这股力量面前都很渺小,尤其是柔弱的自然人。
极端的变故下不适合发呆,廖湘霖突然变得很果断,可能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了,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就去看看。”她随口敷衍着,逆着人流而去。
表姐想要拉住她,但廖湘霖的手像是鱼一样滑走,眨眼间淹没在混乱的人群中,她什么都没拉住,反而被愤怒的人群推开。
廖湘霖前进非常困难,要拨开层层人群向前,而在她奔跑时四周的一切都在倒塌,身边有人已经死了。
她是在死亡之中逆行,可她的步伐却越发坚定,一步步向前。
廖湘霖的头脑变得更加简单了,一夜之间重新变得年轻,想到之前刘瑜也拉着她奔跑,没有任何目的地。
奔跑对于刘瑜来说都是奢侈,因为贵族的礼仪要求她不能做这样无礼的举动,她只有来自己家才能喘口气,终于避开了那些腐朽的规则,所以她们有时候只傻乎乎做奔跑这一件事而已。
刘瑜的体力比廖湘霖好太多了,有时候廖湘霖跑不动,是刘瑜回头拉自己一把。
现在刘瑜的手仿佛还在拉着她,帮她推开稠密的人群向前跑去,哪怕多跑一米。
廖湘霖干净的连衣裙变脏了,鞋子早就跑丢,脚步竟然没停下,她没想过自己这个举动确切的意义,是要去拯救陆鸢吗?
万一陆鸢已经死了,那她是在送死。
万一这就是陆鸢造成的……廖湘霖想着这个可能,她是刘瑜的朋友,哪怕没有明说,哪怕廖湘霖一直在回避,大概也能猜到刘瑜意味着什么。
她在奔跑时想到答案,她不是去拯救刘瑜的女儿,而是想去见证。
刘瑜死亡的时候陆家不肯让她参加葬礼,所以她什么都没见到。
那么现在呢?不论结局到底是什么,哪怕只是迎来自己愚蠢的死亡,廖湘霖都想去见证,她想亲眼看看这个世界,而不是其他人的转述。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因为距离避难所更远,而距离陆家更近。
大家都趋利避害,这里是危机的源头。
廖湘霖看见陆家玻璃窗炸开,砖块儿一片片剥落,她有点震惊,仿佛跑到的不是陆家庄园,而是跑到了火山脚下。
积蓄多年的愤怒一旦爆发便势不可挡,而那股力量还未停止,还在逐步下压。
廖湘霖相当于在一个极速坠落的石头上,因为失重,还没站稳就再次跌倒,然后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在坍塌的旧世界面前如此渺小,就如她所想的,自己在见证陆家的倒塌,花园中的喷泉,高耸的拱门,房子的尖塔,漂亮的植物园,还有建筑物上面雕刻的复杂优美的图形,这些都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毁灭。
刘瑜曾经对自己吐槽,你不觉得陆家好土吗?
廖湘霖愣了下,刘瑜吐了下舌头,真的好土啊。
廖湘霖刚开始不敢,后来跟着刘瑜一起吐槽,于是她们一起窃笑,陆家不是难看,就是单纯的老土,好过时的装潢,只有一个目的,让人觉得权威和昂贵。
现在那些东西统统变得粉碎,廖湘霖不知道刘瑜在场会怎么想,大概也不会鼓掌,只会打个哈欠说无聊。
刘瑜对于陆家毫无兴趣,不论是繁荣还是毁灭,一个眼神都不想多给。
崩裂的玻璃碎片擦过她的身体,廖湘霖的手臂和大腿被扎中,疼痛袭击了她,这次廖湘霖彻底站不起来了。
然而她还在见证,甚至不敢眨眼,她在倒塌的房屋中看到了一个影子。
废墟中,年轻的女孩儿穿着吊带睡衣,由于全身都被鲜血染红,导致她仿佛在睡衣之外,穿了一件鲜红的外套。她的长发湿哒哒的,像是人鱼一样,发尾流淌着黏稠的鲜血。
她就像是行走的灾难源头,所过之处都是毁灭。
她的双眼那么锐利,五官那么眼熟,廖湘霖看到的瞬间想起了刘瑜,于是脱口而出:“年年!”
行走在废墟中的女孩儿停下脚步,朝着声源投来一瞥。
廖湘霖心跳加速到好像要爆炸,她突然想起了刘瑜曾经跟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如果我有女儿,她要叫年年。”
“为什么?”
“因为年年有瑜啊。”
“你也好土哦。”
廖湘霖和刘瑜一起笑,年年没法直接当大名,所以最后这个女孩儿叫陆鸢,但廖湘霖一直记得刘瑜给她取名年年的瞬间。
年年有瑜!
好土啊,但是刘瑜很喜欢,廖湘霖喊她的时候就像是在喊自己的朋友,她喊着的就是刘瑜。
那个意外身亡,自己最后一面都没见过的刘瑜。
年年停下脚步,她没有穿鞋,双脚被磨损得都是血污,像是个刚刚出生的恶魔,廖湘霖是她出生后看到的第一个人类。
年年歪着头,她身上是陆尧的血,父亲的血,炙热的鲜血闷在她身上,仿佛穿了一件过于厚重的外套。
杀人比想象中的容易,最初她还拿着刀,后来发现刀锋只是一个工具,她只是抬起手就能杀人。
年年观察着自己的双手,十根手指上裹着血痂,这样一双手竟然这么强大,母亲也曾拥有,但被人剥夺了。
刚刚杀完人之后的余韵还在身上流动,让她有些控制不住得亢奋,甚至想要毁灭全世界。
她有逆反心理,刘瑜因为全人类存亡而死,而她觉得这个所谓的伟大事业便是杀死母亲的另一个凶手。
复仇这趟旅途没有终点,复仇者杀死一个又一个人,直接的刽子手,帮凶,旁观者,最后是全世界。
杀死刘瑜的,杀死庄临的,她还记得那份复仇者名单。
齐老师肯定是选错人了,像她这种疯子,交付了拯救世界的责任,最后就是全人类一起死亡。
她这时看到廖湘霖心中一片麻木,心中毫无波动,简直是在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那个跌倒的女人爬起来,脆弱到一点异能都没有的女人,被吸引到这里有可能是刘瑜曾经给她种下了种子,廖湘霖该不会是被精神污染了吧?
年年觉得她有点可怜,仿佛在看一个工具人,被上了发条无法停下。
但廖湘霖还在跑,她瘸着一条腿一定要跑来,哪怕猜到了刘年年就是神国坠落的真凶。
咔嚓咔嚓的轰鸣声几乎让人失去理智,廖湘霖摔倒又爬起,这不怪她,现在的危机程度超过了她的理解范围。
下方的能源供给管道失灵,防御墙全部摧毁,悬浮在神国下方的第一军区紧急避险,像一艘飞船一样试图逃离神国的阴影。
速度不够快,第一军区的土地撞上了神国的一角,巨大的威力撕裂了第一军区的防御墙。
高速摩擦带起了火光,神国如同裹着一层火焰,像是陨石一样落下。
第一军区的使命是为了保护神国,如今却要千方百计逃离神国,守卫者纷纷出逃,在苏何看来是一场盛大的表演。
不一定要有效,只是很有趣。
苏何从摄像头观看这一切,这么多年的愿望被其他人满足了,那种感觉很微妙。
异能者下饺子一样跳离第一军区,他们在任何时刻都比神国人更擅长活下去,倒霉的是神国本土人类。
不过在这个时候,大概没人会在意那些生活骄奢淫逸的有钱人了,金钱霎时间失去了能量,没人愿意去浪费自己的生命拯救。
而神国快速坠落,压倒下方的第一军区,这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人为事故,坠落之后将产生难以预估的冲击力。
第二区的人类进入了地下避难所,避难所的强度是否能够抵御降落的势能,附近的区域是否能够承受余威?
就像把一颗石子投入水中,荡起的涟漪都可以要人命。
刘年年不在乎,她也不想思考,她冷眼旁观一切,人类亲手释放了恶魔。
突然,她落入一个温柔的怀抱,廖湘霖抱住她,力气不大却很温暖,跟母亲的怀抱一模一样。
“年年。”廖湘霖轻声说。
她还以为廖湘霖会说很多话,可能像陆尧一样说我要保护你,或者让她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