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去城楼。”
庞雨狠狠道,“老子马上就要审。”
……向阳门城楼中,庞雨红着眼睛坐在上首,何仙崖在他旁边,面前摆了一个桌案。
“你们这些狗差才是贼,官贼!”
一个红衣少年嚎叫道,“主家欺压我等家生子的时候,你们这些狗官差何时问过我死活,老子就是要杀光天下缙绅狗差。”
他满身是血身中两枪,眼神却依然凶恶。
庞雨对周二道,“换另一个。”
周二将少年拖走,拖入另一个流寇,此人只是大腿中枪无法移动,精神看着尚可,他一一进来就朝着庞雨磕头,只是大腿卷曲不了,显得有些别扭。
庞雨知道此人容易交代,当下严肃的道,“你若是说得有用,可饶你不死。
要是不老实交代,本班头就要对你用刑。”
那人惊讶的看看庞雨,“小人交代,为何不交代。”
庞雨愣一愣,有些尴尬的干咳一声后坐下来,“原籍何处?”
“山西阳城。”
“何时从贼。”
“前年,崇祯六年,小人不是要从贼,小人当时在外地跟人打架,被关在南监中,流寇来把人都放了,左右无处求活,便跟他们走了。”
那人倒也没有什么抵抗,没有让庞雨心中预备的酷刑发挥用处。
“跟随哪个流寇头子?”
“八大王,西营八大王张献忠,我们都叫他老爷。”
原来是个名人,庞雨想起这人就在城外,不知是否就是黄旗下面那人,颇有点想去见见,不过见了也没啥用处,当下继续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小人不知,八大王有十九个哨。”
“编制。”
“啥叫编制?”
“就是每哨下面多少人,还有什么将领之类的。”
“每哨有多有少,一哨有一个头子叫将官,将官有两个襄助的的,一个叫宝纛旗,一个叫高照。
哨下边是掌盘子、老管队、管队、长家。”
庞雨仔细听着,却没听到下,抬头对那流寇道,“长家下边呢?”
“下边就是各家的厮养,少的七八个,多的数十,厮养当不得打杀的,每次跟官军打,都是长家以上才上阵。”
庞雨摸摸下巴,这么听起来,流寇倒有点像欧洲的骑士老爷,一个人打仗带几十个仆人伺候。
“白日攻城那伙人什么来路?
红衣的又是什么来路?”
“抬梯子的都是厮养,等着立功变成长家,白日红衣射箭的我只知道有上五哨,但晚间射火箭的都是老营的三个哨。”
“啥叫老营?”
“八大王的亲兵,总跟着他走,他们一人至少三五马骡,平日只骑骡子,打仗才骑马,那马当宝贝,只给他们自己婆姨照料。”
庞雨和何仙崖对望一眼,难怪晚上的组织力远高于白日,原来是八大王的御林军。
“说说你们从何处进入南直隶,一路攻克哪些州县。”
“小人跟着八大王从固始往霍邱,有三个哨从固始直接去了六安州,还有扫地王、革里眼是从颍州,统共是三路。
一路破了固始、颍州、霍邱,寿州有个乡官厉害,没打下来,便去了凤阳,小人跟掌盘子去了红心驿,截获漕银十万两,也没啥用处。
之后来庐州,把瓮城都破了,有个壮汉一个人拿根长矛守住登城口,去一个死一个,不知那人是个什么东西做的,就那么几级梯子硬是没打下来,最为可惜。
庐州分的三个哨破了巢县,接着破了庐江。”
(注)“破城之后是否杀人?”
“小人从来不杀人,今日原本是没叫上城,我那掌盘子非说能破城,叫我等上来的。”
庞雨瞪他一眼,“问你八大王杀没杀。”
“颍州杀得可惨,满城都是死人。”
那流寇摇摇头,“霍邱怕杀一半,凤阳不知多少,巢县一打就破了,怕杀了七成,庐江杀人那日有雾,小人不知杀了多少。”
庞雨看着他眼睛问道,“人都杀光了,谁来生产粮食。
下次你们再从这里过,又能抢到什么。”
“不杀人,谁会让你抢,杀了清净。”
那流寇偏着脑袋,“咱只想要东西活命,那些孩儿军才想杀人,八大王最喜孩儿军,就是知他们易骗。”
何仙崖也在记录,他不停的观察那流寇,此人说话时都没啥表情,就像在跟邻居聊天一般,心中也觉得颇为诧异。
那流寇乘着两人记录的空闲,试探着问道,“老爷是否要杀我?”
“那也未必。”
庞雨放下毛笔道,“方才说了,只要你说的实话,对咱们有用的,我自会禀明堂尊,到了过堂的时候,知县大人自会为你开脱罪责。”
何仙崖凑过来低声道,“杨知县真的还要过堂审问这些流寇?
这打仗呢,怎地不是想杀就杀了么?”
庞雨肯定的点点头道,“咱们又不是军队,堂尊说了,若是有抓住的,只能按着《大明律》、《问刑条例》、《明会典》里面来,啥能适合这些流寇,就问什么罪,等到刑部复核才能杀头。”
(注)何仙崖露出荒谬的表情,摇摇头后继续记录。
庞雨对那流寇道,“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明日是否要攻城?”
“自然要攻。”
那人讨好的道,“明日扫地王、革里眼与我家老爷合营,三家几万人,说明日要屠光桐城。”
……。
注:庐州守城中的真人真事,此人叫鲁能所,当时流寇已攻克瓮城的城墙,庐州的主城墙比瓮城稍高,流寇顺着瓮城墙攻击主墙,此人一支长矛镇守那几级楼梯,硬生生杀得没有流寇再敢上,逼不得已又退下城去,几乎靠一己之力守住了庐州。
注:当时地方衙门抓获流寇,确实要按流程审问,按法律定罪后上报刑部,依然是按地方治理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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