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脸上立刻呈现出一条血红色的彩虹,他受了一惊,虽然松开了马缰,嘴里却仍然说:“你毁坏了我的画,必须赔我。”
镇将见这个秀才像一只呆头鹅,自己被打得头破血流不顾,反而仍旧惦记着那幅画,难道那画有什么奇特之处不成?
他从马上跳了下来,对身后的兵弁说:“去把那幅画给我捡来,我倒要瞧瞧画的是什么玩意!”
那幅皱巴巴的风景画呈现在镇将面前,他看了一眼,说道:“呸,老子以为是什么宝贝呢,不就是这座破石桥吗?老子一天要从这座桥上走十八趟,有什么稀罕的!而且,你画得还不像,明明是青灰色的石桥,却被你画成火红色,好像着了火一样,你们谁见过石头燃烧?”
围观的人们跟着发出嘲弄的笑声。
镇将更来劲了,继续品头论足:“看,船上这个老头,一不摇浆,二不扶舵,任船漂流,岂不要撞上礁石或者搁浅吗?呸、呸!纯粹是糟蹋笔墨纸砚。你若是给我画成这样,我不但不给你酬劳,你还得赔我一张白纸!”
镇将对画的一番高论,说得陆生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不知如何辩白——他现在初步体会到秀才遇到兵的境遇了。
镇将刚要将画扔到地上,忽然看到了桥拱上的白色骏马。他脸色骤变,喝道:“大胆狂徒,竟敢讽刺本将军!来人!把他捆起来,押回军营!”
一眨眼,手无缚鸡之力的陆生便被那些虎背熊腰的兵弁捆成了一只粽子。
他不明白自己如何讥讽了镇将,十分委屈地说:“小生虽然才疏学浅,画技平平,却不曾讽刺将军。”
镇将先是恶狠狠瞪了布袋和尚一眼,然后指着画面上昂首嘶鸣的骏马,说:“你画的这匹马与本将军的马都是白色的,但它身上没有骑马的本将军,你的意思是在说,它把本将军掀下马来,脱缰而去。这不是故意讽刺、挖苦本将军吗?”
“这,这,这根本就是风马牛!”
“你不是讽刺马牛,而是讽刺本将军不配骑这匹高头大马!难道,只有你们读书的秀才高官得坐,骏马得骑?”
“这……”陆生真是哭笑不得。
唉,难怪人家都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走,把这个狂妄的书生押回兵营,老子倒要看看他马王爷长着几只眼!”
一旦被带到了那个虎穴狼窟,可怜的陆生恐怕就要倒大霉了。
镇将刚刚要翻身上马,布袋和尚像自言自语说:“破船无舵手,野马无人骑。生驹怕战火,惊船掀翻你。”
镇将不由得一愣,因为身经百战的他,深深知道,一匹训练有素的战马,对于骑士的重要。在战场上,往往,你的命,是由战马决定的!
镇将再看看陆生的画,感到画面上的马暴躁不安,桀骜不驯,活脱脱就是一匹生马驹子,若是骑着这样的马上战场,保准一命呜呼。
这样的野马驹子,如何能与自己这匹追风战马相提并论呢!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错怪了陆生,将他白白释放。
正在他进退两难之际,布袋和尚伸手接过画,看了看,说道:“马是骏马,可惜没有遇到伯乐。若是有人降伏了这匹骏马,那才是真英雄!”
镇将不由得怦然心动:所有的优良战马,原来都是狂放暴烈的野马。降伏烈马,征服女人,都是英雄好汉的壮举。
这时,布袋和尚不失时机地说道:“陆生,你为何只画了将军的马,而没画马上的将军?是不是还没画完?”
陆生一愣,刚想表示什么,布袋和尚不容他话语出口,紧接着说:“来来来,你快把将军画上,烈马英雄,才算圆满。”
可是,陆生已经被五花大绑,如何执笔作画?布袋和尚看看镇将,说:“人家的画还没完,不能算讽刺将军,你总不能看白布就说是出殡吧?”
镇将一挥手,说:“暂时将他松开,若是画得不好,再加重处罚!”
兵弁们给陆生松了绑。他虽然因痴迷画画而有些呆头呆脑,但也明白布袋和尚是在想法救他的性命,便认认真真在画上增添了一个小人——一个与镇将有几分相似的、骑在马背上的小人。
然而,这才是真正的画蛇添足——本来很和谐的画面,因为强行增加了一个人物,变得十分滑稽。
尤其是那匹神采飞扬的骏马,在它背上硬生生安置了一个骑者,就像是美女的发髻长出了老鸹窝,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镇将虽然不懂绘画,但心里也感到非常别扭,但也说不出具体原因,便胡乱找了个理由,训斥陆生:“你为什么把本将军画得这么难受?难道我像个瘪三吗?还有,我是堂堂六尺的男子汉,你为什么把我画得这么萎缩?”
陆生刚要表示什么,布袋和尚插话说:“将军想要高大威猛的,你重新画一张不就行了!”
陆生拿出了一张新纸,重新给镇将画像,镇将却说:“你这张纸还是太小,如何画得下我的六尺身材?”
陆生说:“我们绘画,都是小中见大,尺纸千里。”
镇将眼角瞟着布袋和尚,故意刁难陆生说:“我就要你画得与我一般高。”
“可是,这是四尺的画纸,已经是最大的了。”陆生为难地说。
“那你就在这四尺的纸上,画出六尺高的我来。”镇将威严地咳嗽了一声,又说道:“你快画吧,若是画不出来,小心你的脑袋!”
四尺的幅长,如何画出六尺高的人像,这不是故意找茬,要陆生的小命吗!
镇将乜斜着布袋和尚,心里话:你不是神通广大吗,看你如何解开这个死局!
布袋和尚像是没有察觉到镇将的计谋,只是催促陆生快画。陆生说,“我画不出来。”
布袋和尚说:“那你就画一张简单的好了。”
陆生苦苦一笑:“简单的,四尺也变不成六尺啊!”
布袋和尚奇奇怪怪地说:“镇将大人的六尺身材,也是从小长大的。你先画一幅小的来,说不定能长成呢!”
陆生无奈,只好在四尺画纸上草草画了一幅镇将立像。然而,尽管他画得镇将神态顶天立地,却也只有四尺长短,比真人短了足足一条小腿长。
镇将暴喝一声:“来人!”
兵弁:“有!”
镇将:“把这个狂徒重新捆起来!”
“慢着,慢着,”布袋和尚张开双臂插到兵弁与陆生中间,笑嘻嘻说道“你们不要着急,山僧说过,镇将是从小长大的,这幅画也会长大的。”
镇将刁难陆生的目的,就是要引布袋和尚出面。
现在,既然布袋和尚已经忍不住出了头,他挥挥手,让手下的兵弁放开陆生。
他冷冷一笑,说“布袋和尚,本将军倒是要好好看看,你如何让四尺的画像长高到六尺!”
布袋和尚不紧不慢说:“人长高,需要吃饭睡觉,画像要长高,也得补充一些营养,睡上一会儿。”
人们听了布袋和尚的疯言疯语,都不相信。
就连以奇思幻想著称的陆生也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唉,自己的小命,算是葬送在这疯和尚手里了!
布袋和尚在人们的注视下,将那张画像装进了自己的布袋里,像是哄孩子睡觉一样,双手托着摇来晃去……
片段之后,他轻轻将画像从布袋里抽了出来——
然而,他那神奇的布袋却丝毫没有改变画纸的长度,进去时四尺,出来后也不过是二点二尺而已!
镇将手里抖着画纸,狞笑着说:“布袋和尚,你竟敢戏弄本将军!你说,怎么办?”
布袋和尚笑眯眯地说:“将军您仔细看看,画上的您身高若不够六尺,山僧情愿被您砍去脑袋。”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别怪本将军手下无情!”
布袋和尚胸有成竹,说:“你先看看画吧。”
镇将展开画像,不由得又惊又怒!原来,他的立像经过布袋储存之后,变成了一个双膝跪地的模样。
“哈哈……”围观的人群发出开心的笑声。
“你……你……你……”镇将的脸变成了煮熟的猪肝——气得变了颜色。
布袋和尚笑道:“我……我……我,我已经让画上的你变成了六尺高,不信你量一量。六尺身材的你,跪下之后就变得只有四尺高了。”
镇将干瞪眼,无话可说。他气急败坏地再次夺过布袋和尚的布袋,让兵弁塞上石头,扔进浊流滚滚的县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