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饶县三十里外,罗家村。
罗家村四面环山,从上往下看去就好似一口巨大的饭碗,横在了陈国的大地上。
如此地形,导致罗家村与外界几乎隔绝,只有两山之间的一口深潭能够同行。
而此潭不仅可做水路,其内更有连同大江的暗河。
故每逢特定季节都有大量鱼虾聚集于此。
罗家村因此不仅年年都能收获不少鱼虾果腹。
多余的鱼虾甚至能卖到三十里外的丰饶县来换取银两。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依靠着这些,罗家村的人生活虽不算富裕,但也足够温饱。
在眼下这个混乱的世道中,他们这就如同世外桃源一般,与世无争。
罗家村内,此时一群孩童正围着一个跛脚的中年男子,不断嬉笑捉弄着。
他们有的是拿手中树枝敲打男子。
有的则是故意取偷男子怀里的烙饼,想要让他来追自己。
对此,男子只是一边护着怀里的烙饼,一边满脸憨笑的驱赶他们,并没有动怒。
可他这么做,却是助长了这些熊孩子的气焰,捉弄跛脚男子的举动也更加过分起来。
只见有个孩子捡起地上的石头,猛的朝着男子砸去。
如此行径,已经不再是玩闹的范畴,而是有些过分了。
虽然被石头砸的很疼,可男子也是只是憨憨的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袋,依旧满脸憨笑,没有生气。
而那扔石头的孩子见状,似乎感觉更加有趣了,竟还想再次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
但就在他刚刚弯腰时,一声怒吼从不远处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这一声吓到了那熊孩子,以至于他当即站了起来。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众孩童看到一个面容青涩的少年从不远处的山上走下。
少年背着一堆干柴,面色恼怒的来到他们跟前。
随后挥舞着手中的砍柴刀,驱赶这些不知分寸的熊孩子。
熊孩子们见状,纷纷四散而逃。
只是此前那拿石头砸中年男子的熊孩子在跑到一半后,竟突然停下,对着身后的两人做了个鬼脸后嘲讽到:“略略略,傻子配傻儿子,嘻嘻。”
说完,熊孩子立马抛开了。
少年闻言,脸上的青筋暴露,撸起袖子就想追上去好好修理那个熊孩子。
只是没等他行动,身旁的中年男子就拦住了他,并一个劲的把怀里的烙饼塞到少年怀里。
本就在气头上的少年此时哪里有心思吃什么烙饼。
他一把推开中年男子,任由男子跌在土路上,怀里的烙饼散落一地。
少年冷眼看着地上的父亲,心中积攒了十多年的怨气借着这股劲,一起发泄了出来。
“傻笑傻笑,你这家伙只会傻笑!”
“这个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懦弱的人,居然能被一群孩子欺负,你怎么不早点去死啊,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说着,少年背着木材,头也不回的朝着家里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用坚定的语气说:“我以后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而不是像你一样,一辈子待在这里当个废物。”
话语落,名为罗辰的少年便慢慢消失在了中年男子的视野中。
至于那中年男子则名为罗山,他不仅是罗晨的亲生父亲,也是罗家村远近闻名的傻子。
可他虽然是个傻子,却也是个有妻儿的人。
只是他的妻子柳氏是他父母当年从人牙子手中买来的。
故罗山的婚姻生活其实不算幸福,至少在外人看来是如此。
哪怕他的孩子从出生起就没喊过他爹。
哪怕他的妻子从他父母死后,就再也没让他上过床。
但他依旧没有对妻儿无半分怨言。
且终日尽自己所能,以编织草鞋为生,来赡养自己的妻儿。
只是一个傻子哪能做好生意啊,平日里没少被同村人坑骗。
多亏他儿子罗辰早慧,常年去山里砍柴贴补家用。
至于他们家为何不去潭里打鱼?
这自然是因为同村人不允了。
毕竟谭里的鱼儿虽多,但打的人多了,分到他们手中的自然就少了。
故罗家村内也不是人人都可以下水打鱼,罗山一家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村里的小路上,罗山虽然被自己的亲儿子推倒在地,可他依旧无半点怒意。
他先是直直的看着儿子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村里的某个路口后才放心的收回视线。
随后他踉踉跄跄的起身,开始小心翼翼的捡起落在地上的烙饼。
因为靠近深潭,导致罗家村的空气常年湿润,小路颇为泥泞。
这些落了地的烙饼自是不免沾染了泥土,无法正常食用。
可罗山似乎不在意这些。
他先把烙饼一一捡起,随后仔仔细细的从中挑出那比较干净的一些藏到了怀里。
至于剩下被泥土浸染大半的烙饼,则是被他用衣服擦了擦后,放入挂在脖子上的布囊内。
在做完这些后,他用拐杖撑起身体。
只是起来后的他,没有和往日一样在等到儿子下山后就回家。
而是奇怪的开始挨家挨户敲起门来。
村民们开门后有些奇怪的看着他,不懂这傻子要干嘛。
在经过罗山的一番比比划划后,才终于明白他是想要用自己框里的草鞋,来换取一些他们家不要的破布。
虽然不知道罗山要破布做甚,但村民们对这比交易并不抗拒。
毕竟用没用的破布坏一双耐穿的草鞋,怎么想都不亏。
于是他们纷纷拿出家里一些不要的布与他进行交换。
哪怕这些布大多都用了许久,又破又旧。
可罗山在得到这些后,依旧开心的将他们放回箩筐中,随后才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罗山满身泥泞,一瘸一拐的模样逗乐了不少人。
村民们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戏谑和怜悯。
仿佛从罗山的身上,他们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回到家后,罗山的妻子和他儿子罗辰早已开始吃起晚饭。
晚饭不算丰富,但也算有香喷喷的米饭。
看到停在院子内的罗山,他妻子柳氏当即皱了皱眉头。
因为她看到了罗山一身的肮脏泥土。
几乎是下意识的,柳氏就冷冷的说:“把身子洗干净,然后去灶房自己待着。”
闻言,罗山摸头憨笑一下,随后就一瘸一拐的走到院子旁的水井开始打水。
因正值入秋,加之罗家村水汽重。
罗山打上来的井水有股刺骨的寒冷。
但罗山对此并不在意,在把怀里和布囊中的烙饼取出放好后。
他就直接用这冷水冲在了身上,开始洗刷身上的泥土。
哪怕冻的瑟瑟发抖,哪怕这样洗不干净,可他依旧没有多说一句。
在确定身上没有干净后,他这才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走到了旁边的灶房内。
从他父母死后,这里就一直是罗山吃饭睡觉的地方。
至于正屋,那里早就不属于罗山了。
灶房内,罗山一边靠着炉灶取暖,一边小心翼翼的取出那布囊中的烙饼吃了起来。
虽然这些烙饼满是干了的泥土,但他对此毫不在意。
至于那些干净的烙饼,他则是准备留给妻子和儿子,哪怕他们不见得需要。
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则是因为他小时候父母就是这样,自己吃脏的食物把干净的留给他。
罗山虽然傻,但不是记不得事。
他觉得既然父母当年是这样照顾自己的,那眼下他当了父亲就也该这么做。
有样学样虽然不见得是好事,但也不见得是坏事。
吃饱饭后,罗山独自走到了角落堆放柴火的地方。
而在这柴火边上,赫然放置着一张小床。
罗山从床头拿出一包针线。
随后就坐在地上用白天换来的破布缝补起来。
虽然他的动作很是笨拙,且时不时会被针头扎到手。
但罗山每次都是略微吃痛后就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慢慢的,一双颜色五彩斑斓,看上去颇为丑陋的布鞋竟慢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罗山的父母曾花了二十年才让他学会如何编织草鞋。
之后妻子柳氏又花了足足十五年,教会了他如何用针线编织布鞋。
而罗山之所以会学习制作于制鞋,就是因为小时候每次父母带他去往村外的县城时,都会耐心的给他换上新鞋。
因此在罗山看来,这新鞋子代表的,就是离开村子去往外面世界的关键。
一个人若没有新鞋,是绝对无法离不开村子的。
而今日的他在听到儿子说要走出去后,想都不想的就开始准备给儿子制作一双新鞋。
毕竟儿子说想走出去,那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就必须给他准备一双鞋子,让他走出去。
昏暗的灯光下,罗山笨拙的编织着手中的布鞋。
只是编着编着,罗山发现自己貌似少了一个很关键的东西,那就是编织鞋底用的厚实布料。
左看右看之下,罗山最终看向了自己那脏兮兮的被子。
没有任何犹豫,他当即用蛮力撕开了被子。
这中间他甚至没想过用剪刀剪开,盖因没有人教他如何使用剪刀。
他编织鞋子时,更是用牙齿来断线,显得很是蠢笨。
有了编织鞋底的东西后,罗山当即给自己手中的新鞋进行最后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崭新’的布鞋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罗山看着手中的花花绿绿,满是线头的粗糙布鞋,脸上傻傻的笑着。
随后他看了看的床,又看了看灶房内的别处。
最后竟把鞋子放在床上,自己睡在了地上。
因为他记得父母曾经说过,睡觉的地方是最干净的。
而这双鞋子是他准备送给儿子的礼物,自然要放在最干净的地方。
至于自己嘛,睡地上就可以了。
次日清晨,罗家村内绝大部分的人早早在破晓时就聚集在了村口的潭水边,举行着每年一次的盛大下水仪式。
在这一天,罗家村上上下下会先像上天祈祷,祈求今年又是一场丰收。
而后村内的年轻人会纷纷下水,用各种方式进行打鱼。
因此每年的这个日子,都是罗家村最热闹的时候。
罗山一家虽然无法下水,但每年的这个时候村里都会大摆宴席。
他们一家在这个时候,还是可以在这吃上一顿丰盛的百家宴。
所以罗辰和柳氏自然也是早早的来到了岸边。
至于罗山来没来,根本无人在意了。
或者说大多数人都不希望他来,毕竟没有人想要在这般重要的日子看到一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