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不仅仅是在钜鹿非常的有名望,而且他还是一位茂才。
茂才作为汉代的一种察举常科,主要是由中央和地方的高级官员举荐。
孝廉由郡举,而茂才为州举,名额极少,所得推荐的人不多。
与察举孝廉不同,被举为茂才的人一般都是在位官员占比人数较大,含金量远非孝廉可以与之相比了。
察举制虽然已经被地方腐化,但被举茂才的人数因极少,所以一般对被举者的人要求极高,除了身份门第之外,其品行也多为忠坚之人,虽然也有滥竽充数者,但相比于每年被举孝廉中藏匿的“垃圾”,茂才的水平普遍还是要高一些的。
而在冀州诸郡国中,两个最为著名的茂才,一个是田丰,另外一个就是沮授。
而刘俭这一次要召见的人,就是孙瑾所推荐的钜鹿田丰。
孙瑾告知刘俭,田丰这个人在冀州诸士之中,极有威望,但此人也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性格过于刚硬,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从无斡旋婉转之理,故他也因此得罪了很多的人。
可以说,田丰这个人朋友多,仇人也多。
当田丰被刘俭从钜鹿召来,站在刘俭的面前时,刘俭单看面相,就知道孙瑾说的话是对的。
田丰浓眉大眼,面庞方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腰板笔直,走路时昂首阔步,说话时声音清脆且响亮迅速,给人一种刚毅,果断、坚决之感。
虽然同时也给人一种感觉非常不好相处的样子,但田丰毕竟出身士林高门,礼数还是非常周全的。
执礼之后,刘俭请田丰坐下,随后便将真定县所发生的事向田丰和盘托出,并陈述了自己的想法——想要将抄没的三家豪右产业,贱卖于钜鹿和常山国的其他豪族,用以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同时也是为了稳定冀州的形势。
“听闻元皓先生声名遍布冀州,为人刚正,刘某想请先生出山,代为处理此事,不知先生可愿相助?”
田丰听了刘俭的话,捋须不语,半晌方才作答。
“田某以为,方伯此举不妥。”
刘俭闻言,心下顿时一沉。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不论田丰在外面的声名究竟有多么刚正,但他毕竟也是钜鹿的高门士族,与冀州诸豪右在某种意义上属于同一阵营的。
对田丰言,他如肯帮刘俭去说服诸家贱价收购真定犯罪三族的田宅,那确实是在真帮忙。
但田丰若是对刘俭诛除真定三族感到不满,那也没什么问题,为了维护他们冀州本土豪右的面皮和稳定,以田丰的角度来说,不帮忙无可厚非。
刘俭心中暗道:看来,田丰应是对自己诛除真定三族的做法有所不满了。
刘俭伸手拿起了桌案上的水卮,喝了一口,道:“不知元皓先生觉得我何处做的不妥?”
田丰正容对刘俭道:“真定三豪,伪造义军,图谋州郡财货,屯粮聚械,证据确凿,方伯剪除其族,施以法度,理由正当,其诸家产业,理应抄没充公,为何要贱卖三族田产与常山和钜鹿诸豪?此举甚为不妥!”
这一番话说出来,别说是刘俭,饶是坐在一旁的常山王和国相孙瑾都不由傻眼了。
这田丰是有毛病吧?
贱卖真定三族产业,是为了安抚常山和钜鹿两地豪右的情绪,而且他田丰的家族也是钜鹿的士门豪右,此事对他们家族也是有好处的!
他居然觉得贱卖不妥?
刘俭认真的打量起田丰来。
他有点不太确定田丰之所言到底是发自其内心,还只是说点漂亮话故作掩饰。
却见田丰对刘俭微微欠了欠身,道:“方伯不必过多忧虑,也不必怀疑,丰所言皆出自本心,真定三族违反汉律,行忤逆之事,人神共愤,焉能不严惩治罪?”
“方伯恐此事引起常山、钜鹿两地诸豪共怒,故想贱卖三族产业,以利安诸族之心,这一点田丰了然!可依丰看来,方伯身为一州之长,所行之事皆有国法可依,若因三族有叛逆之举而除其族,还要再去顾忌旁人,虽可平一时之祸,却遗祸深远,甚不可取!”
“丰以为,方伯在抄没三族家资之后,可卖其田宅土地,但不可贱卖!一则可表朝廷之宽宏与善待诸族之意,二则也可借此告知诸族,方伯所行并无不妥,大汉律法,非强族可以践踏!”
“至于两郡诸族,若有对此事有异议者,丰自往说之!为方伯分忧解难!”
一番话说的极为有力,又极为中肯,让人闻之动容。
刘俭站起身来,走到田丰面前,向着田丰作揖道:“神人无功,达人无迹,先生公私分明,有天姿朅杰,诚谓天下之菁英,请受刘俭一拜。”
依田丰的茂才身份,刘俭即使是州牧使,但这一礼他也算是勉强当的起了。
不过他还是急忙起身,闪到了一边,让开了刘俭的礼数。
田丰对刘俭道:“方伯不必如此,田丰如此行事,乃是敬佩方伯为人,方伯肯为一县义军遗孀而行此诸多为难之事,令丰感慨万千,只要是田某能够做到的,方伯尽管开口,丰绝不推却!”
“元皓先生能有此言,令刘俭感慨万千,可惜我这冀州牧使,终究是当不了多久,早晚都会被调回京师,不然刘俭一定拜请先生为州牧别驾,留先生在身边兴国安邦!”
田丰笑道:“经此一事,丰亦看清方伯为人,方伯行事之风,甚和丰之心意,可惜不能相伴,却属憾事。”
刘俭道:“若刘俭回京或是翌日下派往其他州郡,先生可愿相随?”
田丰微微一笑,并未回答,不过其意思已经是很明显了。
在这个时代,乡土对士人来说还是很重要的。
类似于韩当,程普,关羽这样家门不富,门第不高,孜然一身的江湖草莽来说,碰到一个好君主,或许可以跟随主人辗转流离,四处奔着创业,但对田丰这样的士族来说不行。
要么入正规仕途,奔着当两千石使劲,光宗耀祖。
入仕不行,如果选择被地方征辟,那也得是守家待地才行。
人离乡贱,再好的恩主,与家族产业相比,都算不了什么。
当然,若是可以,也并不是完全不能离开本州,但至少不能离的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