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煊久久不言,他身旁的李远亦是目瞪口呆。
良久,贺煊对李远平静道:“去叫周勇。”
周勇毫不惊讶迟疑,他对莫尹是死心塌地的忠心,立即便将莫尹房内所有的东西全部收拾完毕。
“将军,”周勇单膝下跪,“属下告辞。”
李远向前迈了半步又克制地顿住,“军师这是何意?!”
周勇没有作答,起身后退几步后转身随那仆从而去。
李远回头看向贺煊,“将军?”
贺煊一言不发,神情眼神都似雕像。
李远追问道:“军师这是不回来了吗?”
贺煊仍是一动不动,视线直直地望向外头坠落的雪。
李远有些跳脚,“便是想留在京中做官,也该来同我们道别一声啊!”
并肩作战了三年的情谊,战场上多少次出生入死,怎么能说也不说一声地就不回来了呢?!
李远百思不得其解,又是气又是急又是恼,在原地团团转时,贺煊倏然起身,大步迈出屋槛。
马跟在马车后头,不远不近地看了马车入府,那长身玉立的人影也转身进门,贺煊骑在马上,迟疑了那么一刻,又有几辆马车驶前,马车上下来了人,仆从手里捧着礼盒,门口一时又欢腾热闹起来。
门口仆从送了客人进去,转身回到门口,却见一个衣着简单身形高大的男子牵着马站在门口。
“大人?”仆从机灵地上前招呼。
贺煊垂眸,放下马缰,迈步入内,仆从连忙阻拦,“请问是哪一位大人,可有拜帖?”
“拜帖?”
仆从很是变通道:“没有拜帖也请大人告知名姓,小的也好进去通传一声。”
贺煊说不出心中有什么感觉,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贺煊。”
仆从见他气势不凡,连忙道:“还请大人在此稍候。”
仆从进门又轻轻关上了门。
朱红大门在面前关闭,贺煊在背后的手掌攥得发紧。
片刻之后,那仆从又出来了,面上很为难道:“这位大人,我家大人正在待客,请贺大人您在此稍候。”
贺大人?
贺煊的目光刀子一般刮过那仆从的脸,看样子,莫尹是连他的身份都未曾与仆从说明了。
不过一夜的工夫,为何就这般地覆天翻了?
也或许不只是一夜的工夫,是早有谋算计划……
仆从眼看面前的人脸上越来越黑,他有些怕,悄悄后退了半步,却见那人骤然转身,拉了马鞍,直接跳上了马,一勒马缰,那枣红大马立即绝尘而去,踏出的马蹄声落在耳中,震得他耳朵发疼。
待莫尹出来送客,仆从上前道:“大人,那位贺大人走了。”
莫尹低垂着眼眸,不置可否。
屋内,周勇静立在旁,莫尹从他带回来的物件中拿起一把长刀,轻轻将刀从鞘中拔出一段,他打量了刀身上的“藏锋”二字,低声道:“从今以后,你要随我留在京城了,可愿意?”
“军师之令,属下莫敢不从。”
“好。”
手掌微一用力,收刀入鞘,莫尹侧过脸,“这头一件事就是以后不许再称我为军师,要改称——大人。”
“是,大人。”
*
一连数日,莫尹都在迎接源源不断的客人。
贺煊没有再来。
莫尹想贺煊应当也明白了。
京城与边境,莫尹选了京城。
京城有荣华富贵、滔天权势,能让他一身的才华得到彻底的施展抱负,边境有什么?除了黄沙与杀戮,什么都没有。
未到过年那一天,贺煊便请旨开拔回边境,皇帝想留他在宫中过年,等年后再回边境,贺煊坚决地拒绝了,皇帝笑着指他,“朕的臣子里总少不了犯倔的,朕还想子规那个性子是不是在边境磨好的,看样子也不是。”
贺煊低垂着脸,面上一丝表情也无,回到驿馆后便传令全军,即刻开拔回边境。
李远收拾了东西,贺煊行军简朴,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他依依不舍地回头一直看驿站,扭头又叹气,还是想不明白怎么跑了这一趟,会把军师给丢了呢?
兵士们在郊外休息已久,队伍依旧是十分整齐,大军行进,肃穆严明,荧惑军没了首领,上下也是奇异,只是他们实在训练有素,未有人发问,只是跟随着军队。
贺煊换了铠甲上马,他回头看了一眼整齐的大军,单臂勒马,作了个前进的手势。
大军悄无声息地从前往后开始活动,像一头小憩后醒来的猛兽,意兴阑珊地起身告别这他们根本未曾进入的繁华京师。
贺煊坐在马背上,他坐得很直,面容坚毅无比,军队缓行了片刻,他忽有所感般回过脸。
正午时分,雪已停,天光亮得刺眼,京师城楼上,一修长身影在城墙后半遮半掩,狐裘似雪。
李远正消沉地跟在贺煊身侧,忽听得马儿嘶鸣,他一个激灵地扭头,却见身边银光一闪,“将军——”
莫尹立在城楼上,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来,他只是想来,所以就来了。
万军从中,银甲红马,疾驰向着城楼而来,莫尹仍立在原地不动,心中不知是怎样奇异的感觉,耳边隆隆的,好像马蹄踏在了他耳畔,莫尹掖住大氅,回转过身下了城楼,他下到城楼,便见贺煊勒马,从未稳的马上跳下。
莫尹被冲来的贺煊很沉地抱了个满怀,铠甲坚硬地拢住了他。
从将那层纱捅破之后,他们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时候。
贺煊的双臂紧紧地箍着他。
莫尹微微有些发怔。
“跟我走吧。”
耳边传来蓬勃的热气,语气似是隐忍,又似是已再难忍耐。
贺煊道:“同我回边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