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月高悬, 黑得发蓝的天幕上星河如带,三人在城楼上喝酒,夜间门吃了羊肉,程武浑身发汗, 拉了衣襟, 笑道:“痛快!”
一旁的张志跟着咧嘴, 大喊道:“痛快!”
莫尹坐在两人中间默默饮酒。
今日庸城本无集宴,莫尹突然回城,全城都激动沸腾了, 庸城本就是各城中相对富庶的城市,加上沙中粮, 今年庸城收成很好, 老族长亲自带人来迅速地将官邸收拾一新,开了大宴,喝酒吃肉,直闹到了半夜, 全都乐了、醉了、倒了。
莫尹喝了许多酒,他从未喝过这么多酒,即便是有精神力的加持也有些微醺了。
城楼的风吹在脸上清凉舒爽, 莫尹抿了口酒, 双脚轻轻晃荡了一下, 有身轻如燕之感。
风也好, 酒也好, 莫尹竟觉得此刻也算得上是好了。
真是奇怪, 分明是很安逸静谧的时刻,没有丝毫的毁灭破坏,可他怎么会觉得心情有些许舒畅愉悦?
莫尹按了下心口, 心脏跳动得也不快。
往常在那些崩塌爆炸的愉悦时刻,他的心脏总是加速到极限,浑身血液都在发烫,而此刻,他身体的血液也只是暖洋洋地在流动着。
莫尹其实很少思考,他是个享乐主义者,可奇妙的是他的乐子却是那么少,自然人的趣味很难轻易被满足。
他们进化得如此高级,却失去了让自己快乐的能力。
莫尹从来没见过其他的自然人,也没有对所谓的同类产生过好奇,他们不需要陪伴,因为自身就足够完美。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在这个小世界里突然有了那么多的思考。
莫尹皱着眉喝了口酒,怪不得他们会进化掉这些复杂的东西,成天胡思乱想,能办得成什么事?
“在营中过得如何?”程武满脸笑容,“我听说你训练了一支荧惑军,把蛮部杀得屁滚尿流。”
张志继续帮腔,“屁滚尿流——”
莫尹淡淡道:“那仅仅只是开始。”
程武猛喝了一大口酒,单手在空中挥动了两下,他跳下去,提着酒壶哼着歌跳起了舞,张志也跟屁虫似的跳下去在程武的对面抖肩,俩人嬉笑饮酒,脚步踉跄,纯然的欢喜。
莫尹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青衫薄衣微微滑下,他安静地饮酒,耳边嘈杂喧闹,竟也让他轻弯了唇角。
程武和张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地抱在一块儿胡乱舞蹈,张志手脚灵活无比,如壁虎一般机敏游走,程武有些醉了,抓不住他,哈哈大笑地坐在地上,“你个灵猴。”
张志爬上城楼的一根柱子,手掌遮在眉毛上,挤眉弄眼,又是惹得程武笑得肚子疼。
张志其实没醉,嘿嘿一笑后,道:“先生被我逗笑了。”
莫尹偏过脸,冰雪般的脸在月光下些许柔和,张志跳下柱子,和程武坐在地上勾肩搭背地喝酒,“先生笑起来真好看啊。”
“是好看,”程武也笑眯眯的,“跟大姑娘似的。”
“我救他的时候可没想到他长得这么标致,那脸瘦的……”程武指了张志,“比你还瘦呢!”张志咧嘴笑,两人又是哈哈大笑。
莫尹只静静饮酒,一直到瓶子里的酒都全喝光了才跳了下来。
耳边只有轻轻的风声,跟随他的人不敢靠太近,就在城楼下守着,估计也看够了他们莫尹一手抓起一个,胳膊搂着猛地退到城墙边上,三人背撞到墙壁上,莫尹道:“真醉了吗?”
他语气十分冷静,如锋刃一般将欢喜热闹的气氛陡然一切。
而张志也立即反应过来,很快地转头看向莫尹,程武反应稍慢了半拍,有些迟钝地转头,莫尹侧脸如琢,眼眸微眯,“今有大事,可愿援手?”
*
矮瘦的个儿骑着一匹同他体型相似的瘦马出了城,他晃晃悠悠,浑似闲玩,等出了城不久,立即扬鞭狠狠一抽,马儿吃痛,嘶鸣着撒开蹄子狂奔。
那人疾驰半日,几不停歇地来到驿站,下了马,一张瘦猴般的脸孔笑嘻嘻的,将马栓好,跑入驿站讨水要菜。
驿丁全然不理,见了银子才给了几分好脸色,驿站少有人来,驿丁也是个惫懒的,招呼完又猫着偷睡。
天气渐冷,外头风沙大,这人在驿馆住了七天,驿丁只收银子不伺候,他也不恼,自己张罗着吃喝,自在得很,与驿丁倒还相熟了,虎哥长虎哥短的叫,问驿站可否有差事让他做,驿丁冷笑说这破地方他都不想待了,还讨什么差事。
第八天傍晚时分,驿站终于来了第二个人,进来也是要水要菜,驿丁骨头早懒成一团,动都不动弹,那人横眉倒竖地要恼,瘦条个的脸上堆着笑过去倒水,“官爷,我代虎哥招待您。”
“什么东西。”
那人转身,文牒摔在桌上,被人“哎呦”一声捧起,“原来是乌西的官爷,官爷恕罪,小的来帮您热酒热菜。”
那人又哼了一声,“快些。”
“是是。”
酒菜马上就来,倒是些好酒好菜,那人又道:“给我的马喂些草料。”
“好勒。”
吃饱喝足,那人正要继续赶路,却见那矮瘦的人挤了张哭脸,“官爷,您的马,它……”
“怎么了?!”
那人挤过去一瞧,连忙捂住了鼻子脸色大变,马拉了稀便,四蹄发软,那人骂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喂草料么!”
“还没喂呢,我一过来,您的马就在拉呢。”
瘦个儿无奈道,“要不这样,官爷,我把我的马借给您用?”
那人看它的马又瘦又小,简直不入眼,皱眉地捂着鼻子后退,瘦个儿又道:“您这马估计是风沙吸得多了,又着了凉,要不您在驿馆歇一夜,今晚草料里我给您加点药,明儿应该就好了。”
天色已渐晚,马厩里臭气熏天的,那人手掌扇着鼻子后退,眉头紧皱道:“给它喂些药。”
“好勒,您去歇着吧。”
真是受罪,一个月的工夫,来回不知跑了多少地,真是累煞他也,在乌西过惯了吃香喝辣的闲散日子,如今真是一点苦也不想受,见个驿站便忍不住要歇,歇就歇罢。
天色渐渐黑沉,房外人影轻推开门,脚步点地轻盈无比,毫无动静,将想要的东西拿到手,那人飞快地窜出门外,又极轻地带上门,趁着夜色来到马厩,牵起自己那匹瘦马,瘦马乖顺无比,睫毛下的双眼温顺如水,张志抚了抚马头,在马耳般低声道:“飞鼠,咱们回城。”
*
城楼下小屋门被敲响,程武一个激灵起身,迅速地拉开门,张志瘦小的身影在夜色中剪影一般,“武哥,东西到手了。”
程武四下张望,当机立断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