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使皇贵妃能早日从丧儿的悲痛中走出来,顺治准备将三儿子玄烨修改玉牒,从景仁宫佟氏名下过继到承乾宫董鄂氏名下。
这个残忍的决定与佟氏这个亲生额娘息息相关,偏偏皇帝连询问她一声“是否愿意”都懒得问。
修改皇子玉牒需要宗正亲自去办,是一件大事儿,顺治可以不管佟氏的想法,但他不能不顾自己皇额娘的看法。
皇太后看到多日不来自己寝宫中的叛逆儿子,一来慈宁宫寻她开口说的大事就是要把三孙子挪给董鄂氏养,布木布泰霎时间就脸色冷凝,不容置疑地摆手拒绝道:
“不行,哀家不同意将玄烨过继给董鄂氏!”
看到自己皇额娘这般执拗,顺治的浓眉也不满地拧了起来。
母子俩平日的相处模式就是争吵、争吵、争吵,为了前朝的政事争吵,为了后宫的莺莺燕燕们争吵,几乎没有心平气和交谈的时候。
“皇额娘,朕不知道您究竟是怎么想的,皇贵妃才貌双绝,温婉娴淑,出身满洲大族,身份还高贵,将玄烨给她养有何不妥?庶妃之子与皇贵妃之子的差距有多么大啊!”
布木布泰瞥了一眼任性儿子眉宇间的苦闷,以及下巴上的青黑色胡茬,心中的火气翻涌的厉害,说出口的话就变得愈发冷了:
“如果照你这样子说,哀家认为还不如一步到位呢。”
“皇额娘说这话是何意?”
顺治薄唇紧抿,心中有了些不妙的预感。
布木布泰拿着右手中的小银剪刀耐心修建着一盆葱葱郁郁的罗汉松,不紧不慢地说道:
“琪琪格出身漠南黄金家族博尔济吉特氏,性子豁达,还是后宫之主,位份和出身远胜于皇贵妃,哀家瞧着直接将玄烨过继到琪琪格名下,还能变成嫡子呢,这不比过继到董鄂氏名下好?”
“皇额娘,您简直是在异想天开!”
顺治闻言脸色变得极差,前朝后果哪个看不出来他是在防着蒙古,这么些年一直在变着法子的削弱后宫中蒙古妃子的势力。
如果将玄烨过继给琪琪格,那么和他与蒙古女人诞下皇子有何异?下一任大清君王的母族再度为博尔济吉特氏,他这些年的努力算是白努力了!
布木布泰“咔嚓”一声剪掉罗汉松长的潦草的细枝,眯了眯眼睛,瞧也不瞧身旁的亲生儿子,笑呵呵地又说道:
“那皇帝就歇了给玄烨换亲娘的心思吧,哀家瞧着佟氏做玄烨亲娘就做的蛮好的。”
“皇额娘,您真是年龄越大性子越固执了!朕与您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目的没有顺遂达成的顺治再一次没能说服自己亲娘,气得当即大步流星的甩袖离开。
皇太后则放下手中的小银剪刀看着窗外灿烂的春光,兀自出神。
……
待到黄昏时刻,宫里就传遍了皇帝和皇太后分别想把三阿哥过继给皇贵妃与继后养的事情,母子俩谁都不愿意退让。
瞧着所有人都想要把自己聪慧健康的儿子从她身边夺走,佟氏在景仁宫中哭得泪水涟涟。
母子俩斗法,到头来倒霉的却是佟氏和小玄烨。
顺治怎么都不会愿意让自己的儿子有个蒙古养母,又担心自己爱妃瞧见三儿子时再度勾起丧子之痛,毕竟景仁宫与南三所离承乾宫的距离都不算远。
他直接无限期的推迟了三儿子回宫的时间,寻思着等什么时候他与自己爱妃再度有亲子了,董鄂氏没了养小玄烨的想法,他自然也就无需理会自己皇额娘要把三儿子给琪琪格养的心思了。
这是母子俩关乎博尔济吉特氏在大清下一代宫廷中势力大小的无声较量。
小玄烨没能盼到接他回宫的宫人,反而等来了拿着书本到避痘所中给他开蒙的赫舍里·索尼,以及教他练武的满州第一巴图鲁瓜尔佳·鳌拜。
从二人口中得知他今后要在避痘所中读书练武了,小玄烨眼睛红红的却没有落下半滴眼泪。
他已经从“鬼孙子”口中知晓了未来他会做皇帝,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己八岁就要继位了,但他知晓自己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要学,时间紧张的厉害,容不得他耽搁半日。
索尼与鳌拜早已做好了会看见三阿哥哭闹的准备,毕竟这孩子现在才四岁,长久见不到亲生额娘又没有个准确的回宫时间,这对小孩子来说不亚于是一件被亲人弃养的惨剧。
哪成想,他们俩却瞧见小豆丁规规矩矩地朝着他们俩俯了俯身,奶音坚定道:
“还请两位大人多多教我!”、
索尼愕然一瞬不由用右手捋着下颌上的灰白胡子笑着颔首,他的眼光果然不错,三阿哥小小年纪性子就是坚韧的。
鳌拜也咧嘴笑了,思忖着三阿哥倒是有点意思。
跟在自己汗玛法身旁的弘晞看了看两位清初名臣的模样,脸色黑得厉害。
他这一刻明白为何他汗玛法老年时会说“父母膝下,未得一日承欢”了,小小年纪因为出天花被自己父亲挪到宫外的避痘所中放养,连紫禁城都回不去,还在父母膝下承个屁的欢。
前世今生他都在亲人跟前接受到了良好的顶尖教育,弘晞从骨子里是个知礼善良的好孩子,但在这方世界中见到种种偏心眼偏到胳肢窝的骚操作,他不知道自己汗玛法究竟有没有心寒,反正他是心寒了,也彻底对自己的翁库玛法没有了半分期待,抿了抿唇,只默默计算着距离顺治十八年的到来究竟还剩下多少天。
……
春花落、夏花落、秋果落、冬雪落。
顺治十五年过得飞快,眨眼间又到了大雪纷飞的年尾。
亲生儿子百日就殇,看好的养子也没能顺利拢到自己膝下抚养,身子本就弱的董鄂氏心力交瘁从春日病到隆冬。
顺治急的没有办法。
他救不了自己的爱子,也医治不好自己的皇贵妃。
二十一岁的年轻皇帝常常在宫中情绪失控唯有长着满脸白色大胡子,高鼻深目,备受君
王亲近的德国传教士汤若望能使得这位性子浪漫常常充满奇思妙想的皇帝安静下来,灵魂获得短暂的归属与宁静。
在这种压抑的情绪中,顺治迷上了佛学。
他常常喊龙泉寺的高僧进乾清宫中给他讲解佛法。
起初时,无人在意皇帝这个举动。
古往今来,皇家人礼佛的多了去了。
翻过来年到顺治十六年时,董鄂氏的身体也没有随着天气转暖好起来,她常常抱着儿子的襁褓和小衣服落泪。
这般虚弱的身子即使她想要和皇帝再诞下一个孩子也是有心无力的。
四月春末夏初之际,索额图与自己的嫡福晋佟氏拼了第三胎,终于如愿以偿的生下来了一个漂亮的小闺女。
五月末时,小女婴满月之际,索额图喜滋滋的跑到避痘所中给三阿哥送喜糖了。
小玄烨边咀嚼着嘴里甜丝丝的麦芽奶糖,边看着自己的大姨父手舞足蹈的高兴讲着,他小闺女长得有多粉嫩可爱,他给小闺女起了个名叫“晴嫣”,他小闺女才满月大就会认人了,多么多么聪慧。
糖块融化在口腔里,甜味从舌尖蔓延到心里。
小玄烨想象不出来索额图口中描绘出来的小表妹长得有多聪慧好看,但他心里却忍不住生出了些羡慕的感情。
他懵懂的觉得只有大姨母和大姨夫这般的大人才配为人父、为人母。
像他汗阿玛那样的只适合做四弟弟一个人的父亲。
夏日的天气逐渐变得炎热。
小晴嫣满两个月大时,小玄烨也有了喜事。
皇帝与皇太后母子之间的博弈随着皇贵妃日渐衰败的身子落下了帷幕。
小玄烨终于低调的回宫了,但他没有如以往那般养在南三所,而是被自己皇玛嬷带到身边教养了。
慈宁宫偏殿收拾出来了几间屋子成为了三阿哥的住所。
小玄烨每日都早早跑到正殿给自己皇玛嬷请安,佟氏每一旬能来慈宁宫中见儿子一面。
这个局面远远要比佟氏预想之中的要好,她不得不再次用丝帕抹着眼泪,暗自欣喜那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她不管不顾的拖着羸弱的身体,用冻僵的玉手拍开慈宁宫紧闭的大门,向皇太后讲述自己胎梦之事做得有多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