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了海珠不急着走, 几天没用船,船板上落了不少鸟屎,她拎水倒船板上, 拿起扫帚清洗,船舷上也洒水泡着, 之后用竹篾子咵咵刷。
退潮了,楼船在晃荡中随着水位下落, 杜小五看了一眼, 他捏着一沓户籍挨个念名字, 码头上的渔民在被叫住自己时接住户籍找到自己的船。
扬帆声持续了好一阵,待水位不再下降了,两三百艘船依次飘离海湾。
“今天你一个人出海啊?”
海珠抬头, 说话的男人她觉得眼熟但想不起名字,她笑着点头说:“我三婶生了, 我三叔在家伺候媳妇和闺女, 他没空出海。”
“那可是喜事。”
“对啊, 天天抱着他闺女笑。”
前方拥堵的船散开了,男人拿起船橹摇动, 说:“我们先走了, 你再等一会儿。”
人走了海珠想起来了,这人跟租她家船的那个人是兄弟。她抬头看了眼, 海湾里只剩她的一艘船,她加快洗船的动作。
船板上的污水顺着木槽扫进海里,海珠又拎两桶水冲一遍,忙了这一会儿她还出汗了,快到五月了,一大早就热烘烘的。
“要走了?”杜小五跳上船, 他往码头上瞄一眼,压低了声音问:“那个……你之后可有再逮到海参?”
“没有,这半年我就没怎么下过海,你要是想要我帮你留着意。”海珠说。
“哎,行。”瞅见海面来船了,杜小五拿着册子下船。
今日逢双,石台那边有老渔民讲出海的经历,官塾那边也开学了,附近渔村的孩童、老人以及闲暇的妇人都搭船过来听课,一艘船上载了上十个人,船头船尾都快要漫过水,浪大一点估摸着就要翻船。
码头值守的守卫训斥收帆的老头胡来,老头浑不在意地说:“退潮了水下没暗流,就是船翻了也没事,都会泅水,掉海里了再爬起来。再说老汉我今年五十有二,撑船的年数就有三十多年,船上能载多少人,海上又是什么情况我心里都有数。”
杜小五不听他犟,他走过去问:“你是哪家的?儿子叫什么?”跟老头子讲不通就找他儿子的麻烦。
“行行行,我明天少载几个。”老头立马不逞强了。
海珠听得乐呵,海面上又来了几艘船,她趁着他们还没靠近,升起船帆往海岛的方向去。
“船来了。”岛上的守卫看到船提醒嗑蛤蜊的老龟。
船近了,老龟游进海里,嘴里吐出几片蛤蜊碎壳,蛤蜊壳飘在海面上,随着潮水被卷去海底,轻轻落在沙砾上。
海珠撒网拖着老龟上船,她念叨着问:“你是不是又重了?我快拖不动你了。”
楼船远去,老龟趴船尾晒太阳,海珠站在船板上迎着朝阳吐息,想起穆大夫的叮嘱,她比划着动作活动身体。
海豚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蹿了出来,它们跟在船后方逐浪,又跟着船并行着冲浪,海水清透,它们在水下的身影一览无余地展示在海珠眼里。当它们突然往海底冲时,海珠降下船帆拿上网兜和尖头铲带着老龟跳下海。
平静的海面下游来一群小黄鱼,四只海豚冲散了鱼群正在围猎,海珠赶忙张开网兜游过去,她守在外圈,兜着网口追逐逃窜的小黄鱼。
一条、两条、三条……十五条,网兜里的鱼多了扑通的动静越来越大,海珠被坠得稳不住身形,她扎住网兜绑在腰上,挥动双手往海面游。
老龟衔了条巴掌大的鱼跟了上去,海珠上船了,它趴在沉在水下的木梯上啃鱼。
缸里灌满水,十五条小黄鱼倒进去,海珠拎着空网兜又跳下船往海底游,老龟扭脖子看一眼,又啃一口鱼肉急匆匆跟上。
一人一龟下潜,飘在海面上的小黄鱼被海里的游鱼啄食,空中斜冲下一只海鸟,一口衔住啃食过的小黄鱼,爪上还攥了条青白鳞的海鱼钻出水面落到船板上。
海面上聚集的鱼群一哄而散,水下逃窜的黄鱼群在海豚离开后又聚拢在一起,海豚已经跟着海珠下潜到海底了,鱼群又肆意地随着水流游走。
海豚贴着海底急窜,但凡是它们经过的地方无不飞沙走石,藏在沙底的章鱼、螃蟹、海螺、海贝被它们犁了出来。但海水混浊无法视物,海珠只得落在礁石上眼馋地看着。
老龟衔了个海胆过来,海珠看了一眼接过,她用尖头铲撬开海胆喂龟,等开心过头的海豚跑远了,她换个方向换个地去捉螃蟹。
她没料到这四只海豚还记得她,它们如见到阔别已久的好友,兴奋极了,下潜的时候轮换着用吻部抵着她跟老龟在海里极速游窜。这是海珠头一次体会到魔鬼鱼被虎鲸抛出海面当球拍的恐惧,要不是它们聪明还知道在临近海底时放缓速度,这会儿她已经被撞进海底爬不起来了。
兰花蟹的钳子露在洞口外面,巴掌大的青蟹像石头一样静静矗立在珊瑚石的根下,指腹大的幼蟹在沙砾里翻动,两只虾抱对覆在水草叶子上……海珠在逮蟹捉虾的过程中慢慢平静下来。
螃蟹缠住钳子丢进网兜里,抱对繁殖的海虾放走,紧紧附在礁石上的鲍鱼一个个撬下来,这里的鲍鱼个头大,她都给撬下来带走。
腰上被老龟撞了一下,海珠扭头看一眼,这一眼差点吓飞了魂,一条黑白环纹的海蛇被它扯了过来,细条的尾巴在水里打卷,她吓得大叫一声,调头就跑。
“你别跟过来,你个老东西傻了是不是?我好吃好喝地待你,你恩将仇报要让蛇毒死我。”海珠挥着尖头铲敲龟壳,杵着老龟让它别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