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慢慢说:“和你分手之前。”
那一年,是秦嘉人生中最艰难的一年。
以为已经逃脱的族人再次找寻到了自己的踪迹,并且送来了养父母已死的消息。
看着养父母的一截指骨,秦嘉起初还不相信,大学所在的城市距离老家实在遥远,他不能立刻赶回养父母隐居藏身的地方,就只能打电话询问情况。
最后得知都是真的。
他们很意外秦嘉是怎么得到了消息,养父死的时候一直嘱咐他们不要告诉他,让他好好读书生活,等到瞒不下去了再说。
秦嘉那时挂了电话,捧着那两截指骨,一言不发地坐到了天亮。
他一夜没回寝室,就在郊外的河岸边坐着,清晨的露水染上他的发丝,他很久很久才起身回学校,一滴眼泪都没留,看起来非常冷静,似乎没发生过任何事。
再之后他就和乐瞳说了分手。
乐瞳呆呆地看着秦嘉没有焦距的双眼,她只知道自己这一年被分手后过得很不好,不知道哭过多少个晚上,却不知道秦嘉经历了这样的事。
她一时心慌意乱,许多话想说,可话到了嗓子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手。
秦嘉感受到,找回了眼中的神智,反握住她的手缓缓道:“我那个时候想着,和你分开,别再连累了你,然后就回去和他们同归于尽。”
“……”
如果事情发生在乐瞳身上,她应该也会做一样的选择。
秦嘉使劲攥着她的手:“但后来师父来找我,告诉我,我父亲咽气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他的。”
老道士年轻时就见过秦嘉。
那时秦嘉还是个小孩子,和大部分孩子一样无忧无虑,跟着身为牧民的养父不断搬家。
牧民以放牧为生,哪里有草原,他们就搬到哪里。
秦嘉最熟悉的就是草原的生活,西藏的冬天,直到四月份,能看见绿色的地方都还很少很少,牦牛们都只能吃吃干枯的草,要到五六月份,气候好些的地方才能看到绿色。
荒茫戈壁,皑皑雪山,石头垒砌而成的羊圈或者牛棚,这是他幼年记忆里最轻松鲜活的画面。
老道士去西藏旅行,车子出了点意外,地点接近无人区,非常危险,是养父救了他,于是他们就成了朋友。
夜晚的西藏是真的有狼和熊,虽然老道士一身的本事,但能不操劳就不操劳,毕竟那个时候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如今更是白发苍苍。
那时他见到秦嘉,一眼就看出他未来会有坎坷遭遇,为了报恩,他提点了几句,还愿意收他为徒,帮他避开劫难。
不过秦嘉那时候太小了,养父还是想让孩子去读正经书,他本人也不愿意去学道术,所以最后收徒的事不了了之,老道士留了个电话就走了。
之后那些年,他们常常联络,每年养父都会给老道士寄点特产,他始终记得对方提起过孩子未来的劫难,所以在濒死的时候,选择给他打电话。
救他自己是来不及了,但至少可以救救他的孩子。
牧民夫妻俩一生都没有别的孩子,只有秦嘉一个,要说死前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只有秦嘉。
秦嘉说到这里渐渐停住了。
这个故事其实也不长,但他说得很艰难,回忆几句就会停下来,再说几句又会停一会,才能继续下去。
天蒙蒙亮,乐瞳困意全无,咬着牙道:“不能报警吗?”
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他们害死了人,警察不管吗??”
话问出来,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
“找不到证据。”
报警了,秦嘉当然报警了。
和乐瞳分开后,他第一时间回了老家,父母的尸体已经不在了。
藏民去世之后,要么天葬要么水葬,距离秦嘉养父母藏身隐居地不远处就有一个水葬台,旁边是汇入雅鲁藏布江的拉萨河,他们的尸体已经归于江河之中。
这还找得到什么证据?什么都留不下的。
问给父母办丧事的人,只知道他们活着的时候,尸体就被虫子啃噬得差不多了,从内脏往外冒出来的虫子几乎将他们的尸骨全都啃坏了。
万虫噬心。
那些虫子怎么驱赶都赶不走,拿了秦嘉的钱,帮忙照料他养父母的人怕再晚情况更糟糕,所以早早为他们举行了水葬,这也是秦嘉养父断气之前的愿望。
他太疼了,太累了,真的想解脱,身为藏民,对自己死后归属的愿望,就只是归天归水,哺育万物,不想再给孩子留下什么仇恨,让自己成为对方的弱点。
他们夫妻俩年纪大了,已经活得够本了,可孩子还小,不该被抹杀。
“祝巫族的人,擅长用虫用蛊。去医院也只会以为是寄生虫病,发现时已经治不好了。”
西藏是寄生虫病高发地,只是老两口的死状过于恐怖了一些。
祝巫族的虫降法又和苗族、泰国那种不太一样,很难找到证据。
尸体都没了,就更是无路可走。
最后秦嘉只能来到青城,在这里想办法。
天彻底亮起来,窗帘拉开,秦嘉看着外面,背对着她道:“说了这么多,都没让你睡好觉,抱歉。”
乐瞳心酸,眼睛也酸不拉几的,抿抿唇没说话。
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压抑的气氛,乐瞳拿起来一看,是明钰。
她愣了一下按下接听键,秦嘉恰好转过身来,男人的声音从话筒里透露出一些痕迹。
“乐瞳。”明钰一字一顿道,“你能联系到昨天的秦先生吧。”
乐瞳看看近在咫尺的人,问电话那头的人:“明总,你找他有事吗?”
明钰慢慢说:“你看微信就知道了。”
乐瞳把退到后台,打开微信,看到明钰发来的图片。
昨天被秦嘉修复的尖碑再次断裂。
更糟糕的是,尖碑最尖锐的那一段,刺穿了一个人的胸膛。
那人穿着道袍,被悬挂在尖碑之上,血顺着尖碑掉落下来,骇人无比。
赫然是昨天那位匆匆离开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