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封凛说，“我自己来。”

哪知道顾夷嘉已经伸手过去，就要倒茶，封凛的手也正好伸过来，覆在她手背上。

顾夷嘉手一抖，像是受到什么惊吓，猛地将手缩回来。

封凛的手悬在半空中，然后虚握着收回去，深深地看她一眼，沉声道：“抱歉。”

“没、没关系，不是你的错。”顾夷嘉更尴尬了，有种羞耻感，违心地解释，“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习惯和人接触……”

其实是她不习惯和这位兵哥哥相处。

封凛一看就是那种铁血正义的军人，是上交给国家的男人，总觉得自己不管做什么，都是对他的不尊重，连妄想都不应该生出来。

封凛没说什么，拿起茶壶，给她面前已经空了的茶杯倒了一杯茶。

他说道：“你的身体不好，别喝太多茶。”

顾夷嘉愣了下，抬眸看他，没想到会听到他关心的话，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因为他的存在而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抿嘴一笑，“我知道，谢谢封团长关心。”

两人坐在那里，安静地喝着茶，没有说话。

封凛是个沉默寡言的，没有需要时，素来不会多话，面对一个让他心动的对象，更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唐突人家姑娘。

主要是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万一说不好听的，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生平第一次，封凛有一种束手无策之感。

顾夷嘉则纠结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找话题，只好沮丧地放弃。

算了，气氛尴尬就尴尬吧，她的脸皮厚一些，顶住这波尴尬就行，距离午饭时间应该也不久了。

幸好，就在顾夷嘉绷着脸，努力地顶着沉默的尴尬时，门口那边响起开门的声音。

门打开后，便见魏局长回来了。

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两个去买酱油的男孩，他们一人拿着一根吃了大半的冰棍，手里提着的袋子里还有几根。

魏局长进门，看到客厅里坐着的两人，也有些意外。

这是什么情况？封凛怎么也在？

虽然他是叫封凛今天来家里吃饭，但他没想到封凛已经来了，会和陈艾芳他们一起撞到，他还以为封凛会迟些再来的。

看到两个年轻男女安静无声地坐在那里，男的俊女的俏，要不是知道情况，他还真以为他们是在相亲呢。

这模样挺像相亲的。

见主人回来，顾夷嘉觉得终于能摆脱尴尬，赶紧起身。

因为起得太急，脑袋又晕眩起来，身体晃了晃，差点就往旁栽倒，还是封凛及时伸手过来扶住她，一只手轻轻地托住她的背。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

太瘦了，像是没有重量。

顾夷嘉只是有些晕，缓过来就好，发现封凛扶着自己，眼睛瞬间瞪大。

宝山一看这情景，就知道小姑姑又头晕了，赶紧过去，一边说道：“小姑姑，你别起得太急，会头晕的。”

这话也解释了她的情况。

魏局长一听，顿时也没有对封凛出手扶她的事多想，一脸关切地问：“顾妹子，你没事吧？”

顾夷嘉已经缓过来，说道：“我没事。”然后又朝封凛道，“多谢封团长。”

封凛扶着她坐下，自己也坐回去，手放在膝盖上，手指轻轻地虚拢着，捻了几下。

上次在公车站旁，他扶她时，并没有任何杂念，只是帮助一个女同志，是以也没有什么感觉。这次他扶她，时间久了一些，终于能感觉到属于女孩子特有的柔软。

虽然瘦，但是非常柔软，还有些淡淡的馨香扑鼻。

女孩子都是这么软、这么香的吗？

*

赵曼丽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从厨房转出来看看，恰好也看到封凛扶着顾夷嘉的这一幕。

她愣了下，心里有几分狐疑。

对于封凛，以前老魏还在部队时，她随军去部队，在驻地见过他，也是知道他的。听说封凛是京市大院里长大的，封家有不少人在军队或者是在政府部门任职，家世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当年他不过十三四岁，就被他家的长辈丢进军营历练。

可以说，封凛是在军营中长大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年纪轻轻的，已经取得别人望尘莫及的成就。

当然，这也和他的能力有关，他确实是个极为优秀能干的，上过战场，做过许多危险的任务，立下无数汗马功劳，身上的功勋卓越。

要不是他实在年轻，上头要压一压他，只怕不仅现在这个级别。

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前途无量，想必盯着他婚事的人不少。

以前他还年轻，一心一意扑在部队里，就算很多人眼馋他，也不好做什么。随着他的年龄渐长，现在他已经二十七岁，仍是没有结婚的意思，只怕那些首长都为他的婚事急了起来。

赵曼丽也很欣赏封凛，年轻能干，家世长相以及自身能力俱是优越，这样的优秀的年轻人，谁不欣赏呢？

得知他还没结婚时，她都想给他作媒了。

这是这年代很多人的通病，到了一定年纪的人，就喜欢给那些优秀的年轻人作媒，见不得他们孤单一人。不过她也知道，盯着封凛的婚事的人肯定不少，他的婚事要如何，还轮不到自己去操心。

是以将封凛叫到家里吃饭，她并没什么想法，纯粹只是招待一个能干的年轻人，还是她家老魏以前的战友。

别看老魏和封凛的年纪相差挺大的，以前两人可是一起上过战场的，封凛还救过她家老魏一命呢。

光是这点，赵曼丽就对他十分感激。

这会儿，看他扶着顾夷嘉的模样，赵曼丽突然心中微动。

若是这么看着，这两人其实挺相配的啊，男的高大俊美，女的美丽娇柔，站在一起格外养眼相衬。

而且封凛还主动扶她……

赵曼丽就算知道封凛可能是基于礼貌和责任，扶一个快要晕倒的女同志，心里还是觉得很怪异，莫名地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

她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心里嘀咕着转回厨房。

厨房里，陈艾芳正在切菜，见她提着酱油进来，笑道：“我听到外面的声音，是魏局长和两个孩子回来了？”

“是的。”赵曼丽也笑，“这刚回来就闹腾起来，闹得人头疼。”

陈艾芳自己也有两个孩子，正好也是一男一女，知道兄妹俩有时候闹起来，连屋顶都能被他们掀飞。

两人聊了会儿孩子后，话题不觉转到顾夷嘉身上。

赵曼丽道：“嘉嘉的事我听老魏说了，这次是嘉嘉受了委屈，这年头长得好看的女同志，实在是……”

想到什么，她脸上露出厌恶之色。

不说在乡下，就是在这城镇里，这几年实在太过混乱，她什么事没见过。

有些长得好看的姑娘，被人为恶意地毁掉，使的手段也很简单，直接来个举报，或用不光明的手段陷害，那姑娘的家都没了，最后为了活下去，不是被迫下乡，就是迫于无奈嫁人。

有多少漂亮的姑娘被逼得无奈嫁人？

从老魏那儿听说顾夷嘉遇到的事时，她就觉得，那姜主任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上人家姑娘，难道人家姑娘就是要嫁吗？

就算他现在还没做什么，但在顾夷嘉明确拒绝他几次后，仍是纠缠不清，谁知道他最后为了自己的面子，会不会做点什么？特别是以他这样的身份，又在革委会，想要做点什么，实在是太简单了。

就算顾明城的职位高，人脉广，可远水救不了近火，就怕等不到顾明城出手，顾夷嘉就出了事。

到时候，那才是抱恨终身。

陈艾芳的脸色沉了沉，说道：“那姜主任现在还关着，倒是没什么，就怕姜家的人……”

赵曼丽知道她的意思，宽慰道：“没事的，老魏那边派人去盯着呢。”

她男人的工作特殊，有些消息她也不好去打探，不过隐约知道，姜家好像并不干净，老魏最近便是忙着这事，甚至连休息日都要被人叫过去。

陈艾芳心中微动，顿时明白为何姜进望都被关了几天，姜家人都没有出现打扰他们。

看来姜家人现在自顾不暇。

如果姜家人自己清白，公安局自然拿他们无可奈何，但若是他们自己不清白……

陈艾芳想到这里，稍稍放下心来。

今儿他们来魏局长这里，就是想知道姜家的情况，好做出应对。

这时，她又听到赵曼丽道：“艾芳，你还没打算随军吗？”

陈艾芳愣了下，一时间心里的滋味难言。

哪里没打算随军？只是嘉嘉这身体不适合长途旅行，万一在半路上病倒，来不及送医院……

他们无法承担那样的结果。

“我听老魏说，顾团长现在所在的驻地那边的军医院里，有一个医术很厉害的医生，如果你们去随军，可以带嘉嘉去找那医生看看身体，说不定能治好嘉嘉的身体呢？”赵曼丽说道。

陈艾芳双眼瞬间发亮，“真的？”

“自然是真的，这还是封团长说的呢，他和顾团长同一个驻地，肯定没错。”

陈艾芳顿时愣住了，原来这是封团长说的，封团长确实是个好人，大概是注意到嘉嘉的身体不好，所以才会特地提这些吧。

赵曼丽道：“我觉得，老顾应该也有注意这个，只是嘉嘉的身体不好，没办法坐长途车，所以没有和你们提……”免得自己媳妇和妹妹多心。

说到这里，她也忍不住叹息。

想带人去看病，就怕还没到地方，病还没看，人就在半路上折腾没了。这年头的路况不好，交通不发达，去哪里都要坐许久的车，路途遥远，就算身体健康的人都有些熬不住，更不用说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孩子。

那还不如好好地待在家里，小心地养着。

顾明城两口子的心态，她多少还是能理解的。

陈艾芳满心复杂。

她很想念在军营里的丈夫，想带孩子去与他团聚，也害怕小姑子的身体受不住，在路上出什么事。

这些年，为了这事，她心里无比煎熬。

最后还是决定，为了小姑子留在家里，不去冒险，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

魏局长和两个孩子回来，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魏宝珠笑嘻嘻地接过哥哥带回来的冰棍，先递了一根给宝珠，又取出一根给顾夷嘉。

“小阿姨，吃冰棍。”

魏局长听到这话，不禁笑道：“什么小阿姨？叫顾阿姨！”

魏宝珠并不怕她爸，相反，她爸爸疼她更甚于哥哥，要不是妈妈平时管得严厉，她都要被爸爸宠坏了。

“爸爸，顾阿姨这么年轻，叫姐姐都可以的，却要叫她阿姨……我不管，就是小阿姨啦。”

顾夷嘉听得好笑，很喜欢这些活泼的孩子。

她上辈子也是个活泼爱闹的，周围的人都和她差不多的性格，这辈子摊上这么一副病恹恹的身体，活泼不起来，是以更喜欢这些活泼的孩子。

她没有要冰棍，“谢谢宝珠，我的身体不好，不能吃冰的。”

魏宝珠一听，先是关心地问：“小阿姨的身体哪里不好？”

顾夷嘉含笑道：“也没哪里不好，我是早产儿，以前没养好身体，可能有体虚贫血的毛病，抵抗力也差，热不得、冷不得，很容易生病。”

这些日子，她也仔细地摸索着自己的身体，算是有些明白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应该没有什么基础的疾病，可能是早产儿，加上这年代的医疗体系不发达，没来得及好好地救治，再加上缺衣少食的，营养也没跟上，就养得病歪歪的。后来，又因为后妈于晓兰磋磨了两年，彻底地弄垮了这具身体。

是以这三天两头生病，其实都是一些感冒发烧之类的。

但这具身体实在太脆弱了，抵抗力非常差，可能一个小小的感冒发烧，也会让她去掉半条命，连床都下不了。

想到这里，顾夷嘉心里也忍不住叹息。

如果原主出生在现代，这样的身体不算什么，从小就能养得好好的，像个正常人一样成长。

偏偏是在这个什么都缺的年代。

魏宝珠听后，一脸同情，又想到在主人面前露出这表情不对，她赶紧收起来。

“小阿姨要好好地养好身体啊。”她瞅着顾夷嘉的脸，“小阿姨长得这么好看，要健健康康的，才会更好看呢。”

女孩子大多都是爱美的，魏宝珠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姐姐，说话温温柔柔的，悦耳动听，只觉得她身上什么都好，自然也希望她好好的。

这是对美好事物的一种期许。

顾夷嘉抿嘴一笑，“谢谢宝珠。”

知道顾夷嘉不能吃冰棍，问过爸爸和封叔叔不吃，于是宝珠将剩下的两根冰棍送进厨房，孝敬给妈妈和陈阿姨。

因为爸爸回家，魏宝珠带着宝花出来玩，再加上有魏局长在，客厅里热热闹闹的。

魏局长在家里时，不若在外面摆着一张严肃的脸，笑呵呵的，看着很亲切。

终于不用处于尴尬状态的顾夷嘉暗暗松了口气，坐在那里默默地喝着茶，时不时听魏局长和封凛和几个孩子说话。

魏局长家的午饭非常热闹。

有几个孩子在，根本就静不下来，更不用说魏局长还拉着封凛喝酒，难得大方地将他珍藏许久的酒拿出来。

封凛只喝了一杯，就抬手拒绝，“我等会儿还有事。”

魏局长遗憾地收回倒酒的手，“咱们许久没坐在一起喝酒，想想当年……嗨呀，等哪天咱们都有空，找老顾一起，兄弟几个好好地喝一杯。”

封凛淡淡地点头。

吃过饭，封凛准备离开。

魏局长和他一起出门，还要去公安局。

离开前，他对陈艾芳他们道：“弟妹难得来，你们就多玩会儿。嘉嘉的事不用担心，姜家那边很快就自身难保，不会来打扰你们的。”

得了他的准话，陈艾芳终于放下心来。

她感激地说：“魏局长，麻烦你们了。”

“说什么麻烦！”魏局长笑道，“如果姜家立身正，咱们也不能做什么，是吧？是姜家自己立身不正，被查出违法乱纪之事，我们当公安的，自然要依法处置。”

他并没有仔细说姜家的事，有些事还没有尘埃落定，不好说得太多。

陈艾芳也是明白这理的，笑着点头，“魏局长说得对。”

封凛站在门口等魏局长，他的目光望向门内，落到顾夷嘉身上。

其他人没有太过注意他，主要是他身上的气场太盛，让人不敢将视线落到他身上。倒是赵曼丽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正在凝视着顾夷嘉时，心中微跳。

哎哟，真是不得了，封团长不会真的相中了顾团长的妹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