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燕回神的时候, 时韵和袁知青都已经各自走人了,她连一个熟人都看不见了。赵燕沉默了片刻,一时之间, 竟然有一种四顾无人的茫然感。
时韵的事儿已经完成, 她现在没别的任务, 索性就去了一趟供销大厦。县城的供销大厦,和镇上的肯定不一样。镇上的也就是一层空间, 当然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东西还是很齐全的。可到底是不气派,而且每一类的东西, 也就是那么两种, 没有可挑选的余地。
这边就不一样了, 大层的楼, 光是卖衣服的, 就占了一楼的一半儿。一楼都是副食品还有文具之类的,一楼一半是服饰鞋子, 一半儿是手表钟表化妆品这些,楼则是大件儿, 一半儿是自行车, 还有一半儿是生活用品,像是大的塑料盆, 陶瓷盆还有水桶之类的。
当然了,农村的可以自己找人做个木头的。但是在他们这边,木头其实是不太耐用的,到冬天容易冻裂了,所以这边多是用瓦罐之类的, 昂贵些的就是塑料陶瓷这些。
时韵在一楼转一圈,称了一些水果糖,奶糖价钱比较贵,水果糖她还是买得起的。到一楼转一圈,也是看那些化妆品,她现在需要点儿钱,不管做什么,总得手里有钱才能心里不发慌。
比较有名的国产大牌子就那么一两个,很多是到后来也十分出名的,像是百雀羚。
当然了,售货员的态度也和小说里的差不多,都是用下巴看人的。见时韵盯着这边时间长了,还斥责:“不买就让开,别挡着别人的路。”
时韵往自己后面看一眼,笑眯眯的:“我挡着谁了?”
“这会儿是没有,但要是等会儿有人来了呢?”售货员像是没想到她会反问回去,噎了一下没好气:“穿的这么寒酸,别人一看就觉得你碍事儿不想靠近,这不耽误我们做生意吗?”
“你的意思是我身上脏,别人看了会嫌弃,就不愿意来这边买东西了?”时韵挑了挑眉,提高声音:“叫你们经理出来问一下,这上面贴着的为人民服务是什么意思,为谁服务的?为穿的衣服昂贵的贵人服务的?穿的破破烂烂的不算是人民?党和国家给你们工资是为了让你们看不起国家的主人?”
她这边一提高声音,里面那人怔愣了一下,随即更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你自己看看你自己,穿的是不是破破烂烂?不说别人了,就说你自己在路上看见一个穿的干净的和乞丐一样的,你愿意和哪个说话?还找我们经理,你怎么不找县长去?”
“破烂和肮脏是两个意思,国家的主人是农民,农民在地里辛辛苦苦的干活儿,种出来的粮食宁愿自己吃不饱也要送到城里来供应你们这些拿工资的人,结果一转头,你们连感恩都没有,还要鄙视穿的破烂的农民兄弟,这就是你一个销售员的素养?就是你的品德?我看你根本不是在为人民服务,你就是要挑起农民兄弟和工人兄弟的感情!”
时韵绷着脸说道,这话就说的严重了,那女的也并非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的,顿时就白了脸色,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说话不严谨,真要是说起来她是理亏的那一方。
但是出于对穿着破烂的时韵的看轻,她还是要分辨几句,说不定气势上能压倒时韵。毕竟她在供销大厦里面见多了,那些衣服上很多补丁的,进来都是十分局促,偶尔有几个不局促的,也多是装出来的,被人稍微一吓唬,立马就跟个纸皮老虎一样泄气了。可是她没想到,时韵根本不是个纸皮老虎。
她对面柜台的人听着这边动静赶紧来打圆场:“这位顾客,您消消气儿,她不是故意的……”
一边过来劝说时韵,一边给她同事使眼色。那同事抿抿唇,还是有点儿不服气:“你看不惯别看啊,有本事以后别来我们这儿买东西,你去你看得惯的地方……”
“你居然是这里的主人啊,那我可真是失敬失敬了。”时韵笑呵呵:“我都不知道这社会主义的东西,什么时候变成个人的了,你是什么时候上任做主人的?这里是不是应该在门口贴一个标语,表明这是私人产业,这里的主人看不起穿的破破烂烂的,所以以后但凡衣服上有补丁有灰尘的,都有点儿自知之明别进门了?”
这可比刚才的话更严重,国有产业,怎么可能会变成私人产业?
她对面那柜员都有些不耐烦:“王素珍,你要是不会说话就闭嘴!今儿这事情闹大了,我看你这工作还能不能保得住!”
被叫王素珍的,十分不甘心,但是现下也知道时韵厉害了,就没敢再说声。
“这位顾客,真是对不起……”对面又说道,时韵摆摆手:“道歉也不应该是你,说错话做错事情的是谁就应该谁出来道歉,若是不道歉,你最好是现在去请你们领导过来,要不然,我今儿就不走了,我等会儿去站在供销大厦门口,每一个进来的人,我都要帮他们看一下穿戴,若是穿戴的好,我就顺便帮你们恭迎他们进来,若是穿戴的稍有瑕疵,我就帮你们劝退他们,免得人进来弄脏了你们的地面。”
时韵一脸我是大好人,我在帮忙做好事儿的表情,看的对面牙疼,但是比起来,头更疼。因为她不知道时韵审核的标准是什么,万一来个穿中山装的,她非得说人家没搭配个钢笔帽呢?
再者,就算不是这装扮上的瑕疵,她今儿站出去,真的开口了,那这事儿可就完全按不住了。今儿不是供销大厦里的人全都被辞退,就是这位勇士被弄到县委去问话。
鉴于这位勇士是个站在了道德制高点的,所以这问话就只是安抚,肯定不会是问责。被问责的,只能是供销大厦。
所以看看,不管是哪个结局,反正供销大厦是讨不了好。
想着,她就转头斥责自己的同事:“道歉!”
王素珍同事眼眶瞬间就红了,让她给个乡巴佬道歉……对面警告道:“你要是不道歉也行,事情闹大了,别说是你的工作了,你家里人也要被牵连,我看你到时候怎么交代。”
王素珍瞬间头皮发麻,转头冲时韵喊道:“对不起。”
时韵皱了皱眉,对面赶紧说道:“您别生气,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大大咧咧的,说话就是这个嗓门,并不是特意针对您的。您放心,这次的事情我肯定也会和领导说的,领导肯定也会批评她,您要不要到这边来看看?我这边是卖毛线的,正好现在有一点儿瑕疵品要处理,您要不要瞧一瞧?”
瑕疵品大家都知道,就是不要票,或者要很少的票,但是钱是不会少的。
毛线也不太好买,这种时候,涤纶毛线还没大面积生产,市面上的大部分毛钱呢,都是纯棉的,或者就是羊毛的。质量好,保暖,轻便,当然价钱也不低。
时韵犹豫了片刻才点头,她跟着那女的过去,那女的将瑕疵品拿出来给时韵挑选。所谓的瑕疵,就是颜色有些不均匀,本来应该是正红色的,但是有些地方就变成了粉色,甚至也不知道为什么沾染了蓝色。
这样一卷毛线,不要票是块钱一卷。像是时韵这种身形的,要做个毛衣,就需要两卷多 ,卷还能再加个围脖什么的。时韵身上带着有钱,她要来县城,刘菊花肯定给她钱啊。
“有多少?”时韵问道,她的意思就是她能买多少。
对面笑眯眯的:“总共有八卷。”
时韵点头:“那我全要了。”
八卷的话,拼凑一下,是能做件毛衣的。正好,刘菊花一件儿,石宝柱一件儿,剩下一件儿给当兵的老大寄过去。至于她自己,回头再想办法就是了,反正没毛衣也不是不能过日子。
对面的就忍不住去看王素珍——瞧不起人,看看,一十多块钱,人家说要就要了。就是你王素珍,平常花一十块钱,也要想半天的吧?
王素珍脸上更是尴尬,低着头只当自己不存在。
时韵买了毛线又问道:“还有没有别的瑕疵品?”
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个机会,时韵要是不将自己要的都买了,那就对不起她刚才说的那么半天话了。
对面犹豫了一下,她可是见识了时韵的纠缠不休的。当然,人家占理儿……她抿抿唇,又从柜台里拿出来一个毛毡,就是那种毛毛的很厚实的毯子,可以当被单,也可以当被子。
这种东西,在冬天是很好用的,因为会生热。就是你不管盖着还是躺着,比寻常的棉的床单被套热的快,而且保暖,几乎一晚上都是热乎乎的。
当然好用就意味着不便宜不好买,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
他们镇上的供销社,基本上就没见过这种东西的影子。县城的,等你听说的时候人已经卖完了,你赶不上。
“去年的存货,也不知道怎么就忘到墙角了。”售货员说道:“后来翻找出来的时候,发现老鼠将这边咬了个窟窿。”
四害闹的最严重的时候,也才刚刚过去一年多。现在还有不少村镇,还留着用老鼠尾巴换公分的事儿呢,可见这老鼠,是永远消灭不掉,又十分猖狂的,城里也不例外。
“原本这一个是要十八块钱的,就一米宽,一米五长。”售货员说道:“现在因为这个窟窿,你要的话,十块钱给你拿走。”
时韵点头:“要。”那窟窿不算大,就是一个巴掌大小,回头用同色的布料给补上的话,是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的。而且,一米五长呢,可以横着铺,只铺上半身,刘菊花老两口都能用得上了。
时韵又拿出十块钱,这个毯子就顺利到手。
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儿了,就算是人家还有瑕疵品,这东西又不是说卖不出去,甚至消息根本不会出供销大厦,这些售货员自己就能全部内购给消化了。
现在平白让给时韵这么些,算是对之前事情的赔罪了。剩下的,人家肯定是不愿意再拿出来了。
时韵也不强求,拎着自己的东西出供销大厦。上面这一层的争吵,下面也是能听见的,时韵出去的时候,感觉这整个一楼的售货员看她的眼神都遮遮掩掩的——好像还有点儿庆幸,庆幸自己刚才没惹着时韵。
时韵都有些哭笑不得,好像她是什么母大虫一样。
从供销大厦出来,她就去了邮局,花了分钱买纸,然后开始写信,她也不写别的内容,就一个方子,之前做过面霜的一个方子,总共九味药材,她写八个,剩下最重要的一个 ,写一个括号放在那里了。
随后又用分钱买了个信封,五分钱买了个邮票。
地址是她刚才看柜台里那些商品的时候,默默的记下来的,百雀羚确实是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所有的国产老品牌,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就不能固步自封。
所以呢,她打算试一试。
行的话,这就是一笔钱了。不行的话,她再想想办法就是了,反正呢,没有这钱,她也饿不死。
眼看到中午,本来刘菊花多给她一些钱,就是让她在县城吃个好的呢。但现在,虽然东西买到手了,可这么大一笔钱花出去了,时韵就舍不得去国营饭店了。
她打算去找找赵燕——赵燕那里还有豆酱,她打算弄点儿豆酱配馒头吃。馒头是刘菊花给她准备的早饭,她早上坐车的时候光顾着唱歌了,没顾得上吃,正好当午饭了。
县城里的国营饭店就这么几个,赵燕若是要推销,必然也就是这么几个地点,倒也不用怕找不到。
时韵出了邮局,走两步,又觉得自己身上的东西太多,书本,冒险,毛毯,拎着太惹眼。于是又改变主意,先不去找赵燕,先去找牛车,东西放在牛车上。反正有人看着,倒也不用怕丢了。
等她找过去,才发现赵燕早回来了。
时韵怔愣了一下,挑眉,这样倒是省的自己再去找了。
“你那豆酱都推销出去了?”时韵问道,赵燕都有些无语了,看现在这说话的表情态度,就好像之前两个人的争吵还有她的威胁都不存在一样,这个女人的表脸,怎么就那么随意那么快呢?
但人都问到脸上了,她要是不吭声……赵燕也想有志气点儿,但是一转头,对上了另外一个年轻媳妇儿的眼神,也是眼巴巴的等着她回答呢。
赵燕没好气:“我去了个国营饭店,他们尝过之后问了问价钱,有两家说,想先买个十斤尝一尝,还有一家说是自己家也做了,用不着买。”
“我就先回来歇歇脚,下去再去大厂子里面问一问。不过那些厂子的厨房都不是好进去的,我还得想想办法。”赵燕说道,时韵顺手将自己的馒头分给她一半儿:“要不要吃?午饭是不是吃过了?”
赵燕哼哼一声,十分嘲讽:“不用,我吃过了,我在国营饭店买了包子吃,正宗牛肉馅儿的。”
时韵若无其事的收回自己的手:“那你豆酱还有吗?有的话给我分一点儿吃。”
赵燕动作顿一下,就说这女人怎么会这么好心!明明就是一个再黑心不过的狠人了!她气闷的拿出豆酱,半扔半砸的甩到时韵怀里。
时韵也不生气,自己坐在车子上,弄一个干净竹片,挖一勺子豆酱抹在自己馒头上。
“阿云你这大包小包的,都是你买的东西?”
“买的什么啊?”
“拿出来看看,毛线?这个多少钱一卷?”
“还有毛毯子,这个多少钱?”
“都是好东西,可不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