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终于感受到,这一次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皇帝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现在该怎么办?”
这是曹林问出的问题,也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问题,这个问题实质上是——“怎么才能保住现在的荣华富贵。”
曹林的智囊思索后轻声道:“大将军,如今陛下想要改变,一是因为河东之战的失败,这一次的失败不同于往昔,往昔只不过是攻守战,这一次的野战实在是太惨,于是让陛下拿住了把柄。
第二则是因为梁国的改制大获成功,据说梁国整治士族增加了整整五万户,这代表了什么,我们都清楚,陛下定然是看到了这一点,于是不能接受,才一改往日作风。
皇太后不也是这么说的吗?
陛下不仅仅担心燕国,而且还担心梁国,毕竟我大魏的巴蜀就是从江东手中夺取,江东恐怕无时无刻不想着夺回来。
我们想要改变陛下的意志,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燕国和梁国是一定会进攻我魏国的,现在想要保住我们的荣华富贵,只有两种可能。”
两种?
这几乎毫无办法的局面,还能有两种办法?
曹林立刻说道:“哪两种办法,快快讲来,若是说的有道理,本公定然重重有赏。”
智囊沉吟道:“无外乎内外两种办法,内则是让皇帝自己放弃,外则是让大魏的威胁消失。
皇帝英明神武,他难道是自己想出来的这些主意吗?
肯定是有一些士族子弟在皇帝的耳边说话,蛊惑着皇帝去重用他们,这些奸臣,作为宗亲,难道大将军您能够视而不见吗?
只要没有了这些奸佞之臣,那皇帝定然就会回心转意了。
如果清除了奸佞之臣,皇帝还是不回心转意的话,那卑职就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清君侧!
曹林差点就把手中的利剑抽出来了,他万万都没有想到,第一个主意就这么炸裂,这玩意不是他这个忠臣应该做的,而且这说是清君侧,不就是逼着皇帝去听话。
这个事情做完,以后还能和皇帝做臣子吗?
上一个这么做的是谁?
是先汉的靖难诸侯!
但那能一样吗?
那个时候有鼎盛状态的洛氏保靖难诸侯的命。
那个时候有汉孝宣皇帝这个有史以来能排得上号的圣王给予他们富贵。
现在呢?
曹髦能比得上汉宣皇帝吗?
那简直就是开玩笑。
现在还有洛氏吗?
世上已经没有圣痕洛了,魏国也不曾有过圣痕洛,圣痕洛现在或许已经在世界的哪一个角落,在寒冷的辽东自生自灭了。
王道的坚守者,已经不在了。
曹林眼中不断闪烁着,他沉声道:“本公是国家的忠臣,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对皇帝陛下如此大不敬,说出第二个方法。”
智囊眼中不断闪烁,缓缓说道:“第二个方法就比较麻烦,那就是离间慕容恪和燕国皇帝的关系,当初燕国皇帝死前让慕容恪辅佐幼主,但这些年燕国皇帝渐渐长大,定然和慕容恪有矛盾。
青年人最是叛逆,有血气冲劲,但是却没有脑子,只要我们派出细作,派出绝世的美女潜伏在皇帝的身边,再放出一些谶语,挑拨燕国皇帝和慕容恪的关系,一定能够成功。
慕容恪是胡人的子嗣,他虽然姓慕容,却不是燕国皇族,这就是我们所能够利用的关系啊。”
这番话让众人都沉思起来,幼主和辅政之间的关系,历来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就算是洛氏珠玉在前,但即便是在洛氏摄政的时候,依旧有很多的风言风语,从中可以看出这种关系有多么的不牢靠。
“梁国呢?”
曹林又问道,智囊哑然失笑,“大将军,卑职以为梁国根本就不需要在意,只要我们击败燕国,区区梁国难道还能够阻止我们吗?
益州在我大魏手中,我们能够在长江的上游操练水军,然后顺着长江,直接漂流而下,灭掉梁国,或者以后的任何一个江东国家。
这天下的王者,就在北方角逐而出,只要平定了北方,攻取南方就如同瀑布直流而下一样的简单,根本就没有任何难度,卑职以为梁国根本就不必在意。
以南击北,就算是圣王在世,也不可能做得到!
皇帝陛下之所以会那么说,大概只是为了引起皇太后的恐慌罢了,否则皇太后又怎么会支持皇帝陛下呢?”
啊?
这颇为猖狂的一番话,却让众人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如此,的确是因为皇帝说了那番话,导致他们竟然将梁国放在了同一个层面去思考问题。
若是让洛显之知晓这番话,定然要哑然失笑了,现在的梁国的确是如同他们所说,不可能抗衡的了北方政权,但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不变的事呢?
谁说北方政权在变化,梁国的土地和人口就不会发生变化呢?
如果梁国困守长江以南,那自然不能抵抗北朝,但如果梁国拥有整个黄河以南呢?
谁还能说梁国不能有问鼎天下的机会?
魏国中,这商议的一行人,自然是想不到这些,曹林思虑了一番智囊的话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赞赏的说道:“你说的很不错,本公赏赐给你五十金,再赐给你两个美人。
如果能够让燕国君臣真的反目的话,本公还重重有赏,等到本公将这个主意献给陛下,定然提一提你的名字。”
待一众外人离去后,只剩下曹林和他的儿子以及兄弟,他的儿子曹承嗣疑惑的问道:“父亲,你真的要将这个主意献给陛下吗?
儿子总觉得这个主意虽然有效,但是见效慢,就算是给陛下提了,也不一定能缓解现在的局势。”
曹林眼中不住的闪烁着,低声道:“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难道还真的用第一个方法吗?”
这下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但几乎所有人眼中都在疯狂的闪烁着,一种异样的氛围在众人间飘摇着。
翌日。
曹林进宫求见皇帝,曹髦面无表情接见了他,曹林脸上都是惊喜笑意的躬身作揖道:“陛下,臣是来为陛下报喜的。”
“哦?”
曹髦淡淡道:“不知道何喜之有啊?朕的大将军。”
似乎是没听到皇帝声音中的不满,曹林依旧满脸喜色道:“陛下,臣想到了能够让那燕国慕容恪死无葬身之地的办法!”
曹髦内心一声嗤笑,他根本就不信,曹林的脑子和当初的曹爽差不多,能有什么主意,而且要是真有主意,怎么可能被慕容恪几次三番的吊起来打,于是随意道:“既然有办法,那就讲一下,朕倒是好奇,大将军有什么惊天的谋划,能够让慕容恪这等战神,死无葬身之地。”
曹林当即将离间的谋划全盘托出,而后满脸期待的等皇帝说话,曹髦的脸色从漫不经心到深思熟虑,他没想到曹林居然能够提出这么有建设性的谋划。
谁给他想出来的?
曹髦是不相信曹林能想出来的,他知道曹林背后有智囊,这更让他生气,明明国家有大才,但是却不能进入朝堂,只能在大将军的幕府中。
曹髦当然知道曹林献计是为了什么,但这件事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必须把这些大才都笼络到朝廷中才行。
曹林若是知道皇帝的想法,他恐怕更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见到曹林还等着自己说话,曹髦依旧淡淡道:“大将军你刚才所说的,有些道理,朕便将这件事交予你去做,若是能够让慕容恪死于非战,那可是大功一件。”
曹林见到皇帝装傻,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陛下,既然已经有了处理慕容恪的方法,那之前所说的是不是可以停一停,有些事一做,整个国家都会坠入深渊,我大魏的社稷,就真的不能稳固了。”
曹髦眉头一皱,寒声道:“大将军,朕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办法上,且不提这个办法成功的概率,以及能够成功的时间。
若是不改变现在的制度,难道燕国就只有一个慕容恪吗?
如果再出现下一个慕容恪,又怎么办呢?
如果离间计以后失败呢?
难道我们要将自己的全部安危都寄托在燕国的君王始终是个昏君吗?
简直可笑至极。
大将军,你退下吧!
朕要处理政务了。”
曹林颇有些狼狈不堪的从殿中走出,殿中的宦官和宫娥都有些噤若寒蝉,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皇帝这么严厉的训斥大将军。
曹林走出殿外后,温暖的阳光照下来,照在他的身上暖洋洋的,驱逐了丝丝在殿中生出的寒意,在刚才面对着曹髦时,他只觉自己要死在殿中了,他相信曹髦是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在皇帝看来本公已经是个跋扈的权臣了吗?
在皇帝看来,本公已经是阻碍他施展政策的奸臣了吗?
在皇帝看来,本公的所作所为已经完全是为了反对他了吗?”
曹林走在宫中,颇有些失魂落魄,他望着那庄严的红墙,望着那反射着光的琉璃瓦,那巍峨的建筑,连绵不绝。
非壮丽无以壮伟。
这句话说的可真是好啊,曹林站在宫中,只觉自己真是渺小极了。
他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恐惧,对权力即将失去的恐惧,对未来安危的恐惧,他哆哆嗦嗦走在宫中,然后越来越温暖,他强行让自己走路正常起来。
当他离开皇宫的那一刻,他望着身后缓缓闭合的宫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陛下啊陛下,到底是谁蛊惑了你?”
这是曹林现在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哪一家的士族出现在了皇帝身边?
随着司马氏的族灭,以及许多和司马氏有牵连的人死去,魏国的士族格局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魏国建立开始,颍川士族当然是得利最大的,颍川荀氏、钟氏、陈氏、郭氏等等,但是司马懿牵连了不少人,毕竟以司马氏的地位,联姻的属实不少,这些人基本上被团灭,荀氏还算是鼎盛,陈氏衰落不小,但因为家大业大,也还在高位。
但紧接着就遭遇了曹氏排斥士族之事,这些士族在中央失去了势力,可以说是几十年谋划,一朝成空,又开始了后汉末年的状态,等待着曹魏朝廷解决不了大事,然后把他们请回去。
在这个过程中,曾经河北的那一批士人,在渐渐的回迁,关中和河洛本就不是他们的祖地,在这里他们都是二等人,当初袁绍麾下的那一批人,都不想在曹魏入仕受到的歧视太多。
在慕容恪上位后,开始笼络士族,于是这些人开始返回冀州。
现在魏国中的士族,主要以颍川旧士族和关中士族为主,还有不少攻下蜀地后,蜀地而来的士族,不过蜀地士族喜欢待在成都,基本上不出现关中,所以出现在皇帝身边的,大概率就是关中和颍川士族。
尤其是颍川士族!
这群人远离乡土,现在颍川还不在魏国手中,可以说这群人完全依赖于高官显爵,结果现在朝廷不给,他们和宗亲外戚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一定就是这些人在皇帝的耳边进献谗言!
曹林上了马车之后眼中的杀机已经凛然到完全掩盖不住的地步,“陛下,臣一定会好好规劝你的,我大魏的社稷,绝对不能败坏到你的手上。”
骗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将自己也骗掉,曹林毋庸置疑已经达到了这个境界,他现在是真的相信,让士族掌权,大魏就会灭亡,只有自己掌握权力,魏国才能永远姓曹。
等到曹林回到了府上后,立刻就将自己的兄弟们都召集了过来,将自己在宫中所见到的,以及皇帝所说的,全盘道出,最后狠狠道:“陛下拒绝了我的提议,看来这奸佞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陛下现在竟然不相信自己的亲戚,反而去相信那些士族。”
众人纷纷痛骂这些该死的士族,离间他们宗亲和皇帝之间的关系,果真是祸乱国家的源泉,果真是一群不能被信任的小人。
唯有曹林的儿子曹承嗣有些疑惑的问道:“父亲,若是皇帝陛下的身边没有士族呢?万一真的是皇帝陛下自己的想法呢?”
曹林怒声道:“怎么可能,皇帝陛下这么多年都信任宗亲,难道会突然变化吗?”
曹承嗣嗫喏着没说话,但心中却在想,问题是这么多年,谁的耐心都会被消磨干净的,这些年实在是太过于不争气了,基本上在面对慕容恪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赢过。
皇帝就算是再信任宗亲,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可能再信任宗亲了,毕竟再信任宗亲,他就要被燕国人俘虏到蓟城去了。
曹林将曹承嗣的话打断,但是这种思绪却是不可能打的断的,或者说,这几个人自然是想过这种可能的,但是这种可能实在是太可怕了。
越想越可怕,于是干脆就不去想,还不如将目标定在那些士族身上,只要将那些有声名的士族都搞死,皇帝从士族中找不到人才,自然就会继续重用他们。
这就是曹林他们的想法。
众人在这里商议了许久,却商议不出一个完美的主意,只能悻悻散去,望着走出府邸的众人,曹林突然问道:“承嗣,你说为什么想出一个主意来这么难?”
曹承嗣垂首回答道:“父亲,儿子认为是因为,你们心中都清楚,仅仅解决士族是不行的,于是在仅仅商议解决士族后,你们依旧不满意,这是因为心中有恐惧,不消除这种恐惧,就永远都找不到完美的解决办法。”
曹林仿佛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这个儿子,他认真的望着曹承嗣,又问道:“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曹承嗣和自己的父亲对视,然后一字一句的说道:“去解决最根本的问题,这是唯一的办法。”
曹林沉默了一瞬,又道:“什么是最根本的问题。”
曹承嗣闭眼又睁开,“谁提出来的问题,就去解决谁。”
曹林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低声压着声音,仿佛担心谁听到一般,说道:“但这是皇帝提出来的。”
曹承嗣的话石破天惊,宛如晴天霹雳,斩钉截铁道:“那就去解决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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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于洛氏的书籍实在是过于多,笔者所见的,多着墨于洛氏的丰功伟绩,制度上、思想上、军事上、政治上、文化上,数不胜数,本书却与过往的那些书籍迥然不同,所选取的角度是前所未有的。
历史上最冷门的时期,莫过于东汉灭亡后的纷乱时期,在这段漫长的岁月中,因为洛氏嫡系的缺席,它仿佛暗淡下来。
笔者写下本书,是希望从这个剧变的时代,所发生的一件件真实而鲜活的事例中,通过大量的对比,提取出那些洛氏弥足珍贵的东西。——《诸夏裂变:洛氏消失之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