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呈之循着夜色,驾着寒风,乘雪而来。
鼻息间呼出的白气是他灼热如岩浆般的心。
伴着胯下战马不住颠簸的身体,是难言克制的激动。
抬头望去不见曦月。
左右望去唯见寒雪映着锋锐刀光。
马蹄上裹着厚厚一层布帛,口中衔枚,轻轻腾挪着有些僵硬的身躯。
在山的那头有微亮的光,居高临下望一眼,是未曾熄灭的篝火,仅仅只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到极致的温暖。
洛呈之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棉衣。
真是冷啊。
洛呈之在眺望着那绵延的胡人毡帐,他身边围过来不少人,他指着目之所见的胡人王庭道:“我军雪夜奔袭至此地,胡人王庭不曾注意,其左右大卫,皆不能相顾,我军直插中帐,斩首单于,而后左右分开,屠灭王庭,只可惜下了雪,不能纵火。”
他说罢,另外几人便道:“公子,胡人王庭守卫严密,我军奔袭至此,士卒有所疲累,鲜卑王庭中有数名万人敌,纵然只与王庭金卫一战,不一定能顺利斩首啊,倘若陷入敌阵,如何作为?”
鲜卑是有史以来最强的胡人政权,在内部不曾出现纷争时,击垮它并不容易,雪夜奔袭至此,已经大大占据优势。
鲜卑王庭虽然不知道联军会来进攻,但吸收了匈奴曾经的教训,并非能一冲就垮的阵型,单于金帐是有时间能够反应过来的。
洛呈之闻言微微感慨道:“你们知道为何联军诸帝,齐推我来率军突袭王庭,因为这个大任,只有洛氏能确保一定完成。”
众人皆面面相觑,洛呈之已转头对洛豫之道:“豫之,你不是嫡系,好好活着,我之前所与你讲过的,伱好好记着,我死后,你来接管大军的指挥权,将战后未曾死去的儿郎们带回去。”
洛豫之早已知道,还是忍不住流下泪来,低声呜咽着,寒风掠过,睫毛上凝着霜,他赶忙擦拭掉,闷着泣声道:“兄长,弟知道。”
洛呈之目光从一张张美丽至极的面庞上扫过,在这山丘之上,洛氏女个个如同天山雪莲般纯洁,如同耀耀皎月般娇美,这世上不曾有什么东西能夺去洛氏女这神赐的容颜。
“你们本该生在江东那瑰美之地,你们本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战争是男人的事情,我却将你们带到这里,去迎接死亡,唉。”
“素王至高,光明永存,为此而死,死得其所。”
四时之神被几人握着,跃跃欲动。
洛呈之沉默一瞬,摸了摸自己小侄女的脑袋,不再说话,他抽出弯刀,策马从所有人中间穿过,慨然道:“来自凛冬城的儿郎们。
来自列国的骑士,素王的子民。
当初拣选勇士时,我曾经说,只有最无畏的勇士,才能够来到这里。
我们遭遇了多少呢?
一切的艰难都在你们心间,我就不再述说。
今夜是我们的最后一战。
我不知道最后谁能够活下来,我不知道最后谁能够返回中原。
但其中一定不会有我。
我希望你们能带着无数的荣誉回到中原。
看那里!
亮着光的地方!
胡人就在山丘下,我们卧冰踏雪,星夜疾驰,路上死去了那么多同袍,心中难道没有汹涌的愤怒在淤积吗?
攻破胡人的王庭,斩下单于的脑袋,就在今日了。
翻过这座山,为所有死去的袍泽复仇,就在今日了。
为诸夏永存而献身,就在今日了。
遵从素王上皇的教导,遵从至高洛神的誓言,我们将循着光明而进。
让青史听到我们的名字,记录在竹简上。
让天下赞颂我们的名字,刻在石碑上。
让至高至圣的素王注视我们的名字。
全军冲锋,挥舞刀枪,不要停下,至死方休!
素王,
与我们同在!”
本该有齐声的高呼,本该有汹涌的欢呼,但所有人都紧紧闭着嘴,只是望着洛呈之,而后数千人,宛如磅礴洪流从他身边冲过。
汹涌的冲锋,马蹄踏在雪中,留下一个个蹄印,那些蹄印或轻或重,带着零乱,但马上的身影却坚决不曾返回。
正如洛呈之所言,在拣选勇士时,这些人就未曾想着能活着回来,能来到这里的,都是名录禁军的勇士,自先汉以来,自羽林孤儿以来,天下人便喜欢厚待战死烈士的亲属,这些人不曾有后顾之忧。
无非一死。
在这片战争中死去的人还少吗?
麻木。
或者说不在意,战争不结束,那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山丘之上有些高,风雪从战士们背后袭来,不曾迷蒙他们的眼,倒像是为他们增添助力。
洛呈之手中提着弯刀,身边已经没有洛氏子,在数千精骑前,是几道他很熟悉的身影,他一提缰绳,胯下战马便跃出。
刚才还布满人马的山丘上,陡然便人去楼空,除了那满地零乱的马蹄印,不曾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刚才的盛景,只剩下极少数灵兵高硕的身影,同样身姿高挑的洛氏女在这些灵兵面前,倒是颇显娇小。
远处仿佛有几声狼群的嚎叫。
回荡在山丘间,显得颇为寂寥和荒凉。
那四时之神缓缓漂浮在空中,发出湛湛的光,周围望着它的洛氏女都带着肃穆,就如同她们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于宗庙中祈祷。
雪夜奔袭王庭,斩首单于,这是整个大决战中,唯一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的步骤。
如果单于出逃,付出了巨大牺牲的诸夏联军,将在短时间内,失去再次征讨草原的资本。
这是最后的战争,绝不是虚言!
雪夜袭击王庭,这是一场注定的胜利,谁也不能否认,鲜卑枢纽将会被一战而破,但能否斩首单于,这只能凭借运气。
在遥远的数百年前的汉匈战争中,直到最后的大战,匈奴几乎被歼灭殆尽时,洛无疾和霍去病才抓到了单于,这二位神将无法做到的事,放到现在又如何会简单。
如何能不出现任何意外呢?
只能动用天外的力量!
如果可以,洛呈之绝不愿意使用四时之神,动用神器去获得一场本就会大胜的战争,实在是浪费至极,但他绝不能容忍任何意外。
最终还是将四时之神留给了诸洛氏女。
望着湛湛光芒闪耀,气势磅礴宛如沉渊,其光神圣璀璨的四时之神。
“雪真大。”
“让它更大一些。”
“风真大。”
“让它更大一些。”
“让风穿过山谷,越过山巅,携着雪降临在胡人的营地。
让雪带着无穷无尽的愤怒和凛冽,迷蒙每一个胡人的眼睛,摧毁他们的意志。”
雪,落下的声音,未曾听到。
血,流出的声音,带着沙沙摩擦。
【气运点-237364,气运点剩余2617234。】
……
瑰美西域,在草原漫天大雪时,西域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天山以北同样是雾蒙蒙雪湛湛一片,天山以南则不曾见到什么雪的痕迹。
巍峨的天山,会挡住一切来自北方的寒流,这些寒流将会在天山之顶凝结,形成那巍峨的雪山,在雪山上,有举世闻名的雪莲,美丽圣洁,宛如神灵之花。
能够抵挡天地之流的天山,却不能抵挡人的刀枪,正如再是圣洁的雪莲,也终将被采莲人所摘取,研磨成最好的药材。
在洛珈蓝看来,西域最美的花,莫过于自己的妻子赵璎珞,不仅仅是他一人如此认为,无数人匍匐在赵璎珞面前。
其中有贵族,有僧侣,赵璎珞眉心点着红点,这不是在模仿圣痕,也可以说是在模仿圣痕。
洛氏圣痕的出现已经不可考证,在后世看来,从素王时代起,洛氏就有圣痕,这大大影响了整个世界的审美。
洛氏的圣痕很美。
几乎所有的妆容中,都会在眉间有所装饰,这些装饰中,有花瓣,有红点,有各种美丽的图案。
佛教的神像亦受到影响,几乎每一尊金身所镀的神像都有红点,意为大智慧大光明之相。
璎珞。
从这个名字中,就能看出曾经的天金国,深受影响,赵璎珞喜欢在眉间点着红点,这让她有种自己是素王选民的感觉。
洛珈蓝身着神庙大祭司的服饰,手中持着神杖,坐在胡床上,赵璎珞则身着王服,共同望着匍匐在二人面前的西域贵族,“二位陛下,鲜卑胡人的军队正在试图跨越天山,我们布置在天山北麓的军队遭遇了失败,鲜卑军队正一路追着我杀胡军往天山南麓而来,还请二位陛下示下。”
这番话让场中出现了略微的骚动,不明白一直节节胜利的杀胡军为什么会突然遭遇失败。
洛珈蓝闻言却没有丝毫的慌张,反而笑了起来,布置在天山北麓的军队本就是他留下的诱饵,他朗声道:“诸位不必担忧。
这本就是诱敌深入之计,至强的神庙军不曾参与战争,他们埋伏在天山南麓与北麓之间,等待着远道而来的胡人,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神庙军未曾动!
这几个字瞬间就安抚住了人心,神庙军不参与的战争,没有参考价值,在广袤的西域中,流传着一句话,神庙军还在,你怎么能说神庙败了?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新的战报来到了这座城池中,鲜卑留在西域最精锐的一支甲骑在天山山口全军覆灭!
洛珈蓝和赵璎珞再次联袂而来,这次不仅仅是一部分人,而是几乎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赵璎珞扫视着所有人,缓缓道:“时机已到,收复天山以北,就在此时。
自匈奴崩摧以来,西域何时有过今日之苦难?
西域何时有过今日之破败?
西域膏腴之地,素王赞之曰诸夏圣土。
天山南北,百万生民,安居乐业,商道通畅,互通有无,其繁华盛景,纵然中原亦多有不及者。
我西域之民,敬拜神祇,有诸天神佛所襄助,有诸家尊灵庇佑,数遍天下何曾见这等信土?
及至豺狼当道,妄图毁我圣业,几近功成,幸有上皇所佑,我等重建神庙之军,我等联合在一起,胡人败亡,就在今日。
杀尽其人,使西域不曾有胡人,使西域不能见胡人!”
洛珈蓝高举神杖肃穆道:“上皇敕令,
诸西域贵族、僧侣、道士、西域诸民:
鲜卑胡人逆乱西域,毁坏神庙,攻我上皇,欺辱士民,不敬尊神,害我百姓,夺我宗庙,上皇有言,夏夷不两立,王道不偏安,我夏民生于天土,当有尊贵,今我率众欲诛胡人,匡扶诸夏基业,我与夫人不才,受命于上皇,特以此昭告西域万民,皆有杀胡之责,皆有杀胡之命遵从此令者,得享洪福,不遵从此令者,坠堕于无间地狱。”
洛珈蓝和赵璎珞语中带着凛凛杀机,这是一道针对西域鲜卑胡人的杀戮之令,这是来自西域的大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