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他的性格和为人怎么这样呢?”丝丝低语声钻入温秋的耳廓。
“这件事要不要让班主任知道,他那么看重青川,说不定会将温秋的班长职位给撤下来。”
在周一升旗时, 所有的班级都整齐排列维持着表面的安静, 讲台上身为学生代表的郁青川穿着一身得体工整的校服,明明都是白衬衫搭配黑色短裤, 为什么这种穿搭套在郁青川身上比自己俊朗帅气百倍,衬得他宽肩窄腰,身影颀长挺拔,吸引着全校师生的视线。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听到底下学生捧场的欢呼声。
温秋低着脑袋盯着自己的鞋尖看,背后议论的声音依旧没停下,烦死了, 郁青川真是要说到什么时候啊。
“他刚刚是不是朝我们的方向看了一眼?我们离他远点吧,听说他身上好臭的,青川十分不喜欢这种味道,要是我们也染上这种气息就糟糕了, 我可不想被青川讨厌·····”
“所以说呀,青川就是善良, 还要为这种面善心毒的人考虑, 上次青川与他同组做实验,想必是忍耐很久他身上的气味, 最后实在是难以忍受才从跑出去的·····”
温秋表面上置若未闻, 却忽地将脑袋转过去用阴沉的目光瞟了对方一眼,见他们停下嗫嚅交谈的嘴唇后才撇过头来。
可他刚转过身来, 便又听到另外一侧传来窃窃私语声,这种声音让温秋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就像衣服里面蠕动着一条条小毛虫一般, 扎得他浑身发痒。
一定又在背地里讨论他,用各种贬低的语气责备他,好像自己是一条躲在阴暗臭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蛆虫。
其实如果他仔细分辨,就会细心地发现对方不过是在讨论待会儿的物理课,并非是在责骂他,只不过温秋已经敏感到将所有人的低语当作议论和辱骂了。
温秋焦躁地撕扯着指甲上的皮,死皮扯掉时露出娇嫩的里肉,鲜红的,缓慢沁出一滴血珠来。
郁青川此时结束自己的演讲,行云流水地从台上走下来,灿烂的金色洒落在他身上仿佛镀了一层耀眼的清辉,越发显得风光霁里,出类拔萃。
四周轰然响起一阵掀翻苍穹的掌声,振聋欲裂,而郁青川一脸清雅的笑朝着温秋,万丈光芒。
而这种极其彰显个人魅力的事情并未结束,因为上周的月考成绩排名很快就出来了,那张单薄的纸张揣在班主任的手心里,雷厉风行地被他带回教室,吩咐同学准备胶水打算在公布成绩后贴在成绩栏上。
那张薄薄的纸,记载着班上五十多个名字,对于温秋而言不啻于一道催命符。
这一周回去后,妈妈总会在吃饭时装作不经意提起月考成绩,一开始温秋还好应付说成绩没出来,可是今晚他该怎么跟自己妈妈说呢。
答案发下来时,温秋都不敢去仔细核对,他知道那两天自己的状态很不好,一些类似做过的题型也出了差错。
“这次排名第一的是郁青川同学,他的分数高达745,与全年级第二拉开将近三十分的差距!”班主任自豪的声音飘入温秋紧闭得严丝合缝的耳畔内。
他牙齿啮咬着嘴唇上的死皮,狠厉地撕扯下,铁锈味的血腥被舌尖卷入喉中。
自己·····应该能够在十五名上下左右的吧。
后面那道题他的步骤全对,附加题即使稍微有些难度,他的写法应该会给程序分的吧,英语作文他应该不会出现纰漏的吧····自己的排名应该不会掉得很厉害的。
“温秋——”
处于晃神状态下的温秋听到自己的名字,他茫然又慌张地抬起头,目光处是老师严肃不满的神情,“你这次退步很多,排名在二十二,许多老师向我反映你上课不认真,经常走神,希望你能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不要做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噗嗤——”不知是从哪个旮旯角落里传来一声嘲讽的笑。
咯咯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低低传来,让温秋本就摇摇欲坠十分惨败的脸愈加难看,成绩单一张一张的从前排发着,其中一张飘到自己桌前缓慢落下。
郁青川的分数尤为醒目,理科满分,英数满分,唯一的五分竟然是扣在语文上面。他名字后面标注了两个刺眼的名次,皆是第一,一个是全班第一,另外一个是全年级第一。
温秋手指濡出湿腻的汗,从老师口中的夸奖和责备相互衬托,成了一对完美的反义词,近乎是耻辱般如同烙印似的火烧火燎刻在温秋身上。
而余光之外,郁青川正撩起眼皮用那双眉目潋滟的眼睛探望着温秋,无声地看着他,笑着。
温秋将这张成绩单撕成了雪花般的碎片,回家后母亲反常地没再问起月考的事情,只是闷着脑袋坐在客厅缝补衣服。
“你知道我一天要打几份工吗?”温秋从房间门里出来喝水时,母亲突然放下手里的针线冷眼看着温秋说道。
温秋沉默了,他好像隐约知道了母亲今天不对劲的来源。
“老师跟我打了电话,告诉我你最近学习的状况很不认真,我每天都这么辛苦地工作,挣那么多钱给你上补习班,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吗?”她咄咄逼人的声音听在温秋眼里仿佛一个怪物。
温秋垂下头颅任由她责骂,他知道母亲一个人生他育他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子女在这件事上似乎没有反抗权只能随意她出气。
母亲劈头盖脸地批评他一通,每一个字仿佛沉重的大山朝温秋砸下来,她说到一半突然抱着温秋羸弱的身躯哭起来,她哭诉的模样很狼狈,透明的泪水混着黏糊的鼻涕一块往下流,“对不起,小秋,妈妈不应该这么说你,妈妈也知道你很累,对不起····”
“你能原谅妈妈吗?”眼周刻着细纹的眼睛祈求地望着温秋。
“嗯。”
母亲撩起身上的围裙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喜忧参半,吸着鼻子带有哭腔地说:“妈妈给你做了小蛋糕,等你做完作业再出来吃,好吗?”
温秋将手里的冷水喝完,目光没什么情绪地注视着空荡的杯身,说了一个“好”就打算进屋。
“小秋。”母亲将他喊住了。
温秋的步伐在中途停下来,他回过身来看着踌躇不知道怎么开口地母亲,他生平第一次希望能从母亲的口中听到安慰的话,像其余小孩的父母一样告诉他“这次成绩考砸了不要紧,没什么大不了的,下一次加油就好啦。”,温秋毫无波澜的堪比死水的眼睛里,罕见地漂浮起微弱的光芒。
“小秋——”母亲怯怯地站在他面前,忸怩不安地扯着围裙下摆,终于鼓起勇气朝他问道:“话说你们班那个同学,青川,他考了多少分呀?”
她的眼睛很亮,亮到仿佛是在里面加了自燃的磷,幽幽的火光一闪一动,最后成了实质般的火球将温秋一砸一个洞,把他本就不聪慧的脑袋、孱弱的身体、所有的所有都要砸懵了。
呼呼。
温秋呼出一口气,用茫然困顿的眼神轻飘飘地降临在母亲的脸上,他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口吻说出来的,嫉妒,恨意,恼怒,失控。应该都不是,应该是一种平静到快要死掉的声音说:“哦,他呀,他考了745分。”
“这样呀。”母亲普通并不美丽的眼里闪过一丝了然和艳羡,好像郁青川本来就该考出这样的成绩,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小秋,妈妈做的蛋糕,明天你带一份给郁青川同学吧。”母亲神态略微困惑纠结,“可是你说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口味?果酱涂抹太多的话会不会觉得特别腻,小秋,你和他是同学,有了解过他饮食的喜好吗?会不会青川根本不喜欢吃甜津津的东西啊?”
“妈妈——”温秋陡然开口打断这位正沉浸在遐想中的母亲。
“要是郁青川是你的小孩就好了,是不是?”温秋将这层本就不太牢固的绳索给绷断了,他用尖锐的话挑起敏感的话题,“要是郁青川是你的小孩,你的丈夫就不会嫌弃你生的小孩没用,蠢笨得只会一个劲地哭,就不会离开你了,是不是?”
“妈妈,你是这样想的吧?”
温秋顶着女人复杂怜悯的眼神头也不回地走掉。
郁青川,你彻底地毁掉了我。
—
月考成绩出来后,座位会按照名次稍微变动,但主要还是依照公平公正的原则,将前排的学生与后排稍微调换,其余都是根据学生自愿组合,比如谁愿意跟谁成同桌,谁又希望能和谁成为前后桌。
在被区别刻意的对待下,温秋自然而然地就落单了。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有了同桌后,他一个人孤单的身影就挤满学生的教室里就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少年是那样落寞孤零地坐在角落,身影形销骨立,下颌似乎也瘦癯不少,还没有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掌大。
多么可怜,可怜得让人情不自禁生出怜惜的情绪,就想用湿滑的舌尖去拱一拱对方病态苍白的脸颊,怜爱地疼一疼他。
“你们没有人愿意和温秋——”
老师的话被温秋清冷略沉的声音给盖住了,“老师,我想单独一个人坐。”他不是一个可以容忍屈辱的人,比起被旁人取笑,他更擅长的是高调地在自己脸上盖上一层别人看不出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