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音的位置?生理性?病理性?杂音和缺氧?呼吸频率?
这段话不只是一段对孩子身体情况的简单描述,而是一段能让最权威的《内科学》都汗颜的经验之谈。外科看重技术,对这句话没什么感觉,而内科更看重经验,弗林特第一次从一个人身上感受到了宛如高山般难以逾越的经验代差。
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足以让他觉得震撼。
他将这句话原原本本记在了本子上,反复回味,以至于最后都没有继续观看手术的兴趣,直接离开了手术剧场。
19世纪处理新生儿畸形很困难,只要不影响生活就不会处理。即使是多一根手指这种最简单的畸形,也会因为术后并发症让人望而却步。
而肛门闭锁这样复杂的先天畸形就更不会去挑战手术极限了,能活多久是多久才是先天畸形儿的生存常态。当然也会有些尝试,大多数是没有外泄瘘道的完全性闭锁,手术也只是搏一条命,以及为懵懂的儿外科开创一些先例。
这类手术从上世纪开始就一直处于待开发的阶段,时常有人冒险,只是成功的案例不多。
卡维也确实见过相关的报道,就是简单在后腰或者腹壁上做个造口,但缝合方法有瑕疵,导致造口塌陷回缩等并发症。即使成功了,保证了孩子的基本排便问题,却也把他一生扼杀掉了。
“我记得是30年前,就是在主宫医院,阿穆萨特医生为29例病人做了侧腰造口,其中有结肠和直肠肿瘤缓震,也有患肛门闭锁的婴儿,最后存活率只有不到30%。”
卡维又重新回到了眼前的手术中,继续说道:“如果不考虑成人肿瘤病人,其中21例先天肛门闭锁的孩子最后挽救回来的只有4例,不足25%。考虑人工肛门造口在后续生活中产生的一系列问题,能活满10年的几率肯定还要再降一些。”
当时没有麻醉,能有这样的存活率已经很不错了。
“我并不是对阿穆萨特医生的技术表示怀疑,他毕竟是杜邦伊特朗医生,这家医院曾经的外科皇帝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当时也没有麻醉,手术总伴随着不断扭动的肢体和撕心裂肺的喊叫,造口本身也确实带有相当多的并发症,包括回缩、狭窄、炎症和营养不良”
卡维看了眼逐渐缩小的子宫,简单问了什琳娜的生命体征,继续说道:“但不可否认的是,简单的结肠造口术并不适合这个孩子。”
这个说法又一次在观众席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对原本通路进行改造重新完成排便功能的造口术,在所有人眼里都一直是个相当精妙的外科手术,他们很难想象更为复杂的手术该有多危险,所以从理性层面并不相信卡维的结论。
只不过这位年轻人已经创造了多项外科历史,他们嘴上否认的同时心里还藏着一份期待。
“没有造口,那粪便又该如何排出?”
“听说卡维医生在泌尿外科领域也颇有建树,难道想要利用直肠尿道瘘,对尿道进行改造,以完成二合一的壮举?”
“想象力很丰富,可惜没有可行性。”
“你怎么知道没有可行性?你试过了???”
“这需要尝试么?你但凡学过解剖,即使是最烂的医学院的解剖学,也该知道尿道和直肠的不同!”
“事事都有可能,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该如何开拓创新?难道你就永远抱着原来的外科书用一辈子?守旧派还是滚出巴黎吧,我可不想看到这样的外科中心沦落在你们这种人的手里!”
“你才是外科罪人!不基于基本理论的胡乱创新是在胡扯!是对日益精细的外科学的玷污!”
也许是受到了弗林特的刺激,在他离开后,观众席里依然有人对手术方案提出质疑,甚至最后选择用恶毒的语言来抨击对方。这种现象不论在学术界还是在别的地方都很常见,只不过卡维并不喜欢。
“安静!我说了,我喜欢安静!!!”
卡维用换下来的血管钳敲着身边的金属支架,待众人有了反应,这才把它扔进清洗的水盆里:“想争论就去剧场外面,或者你们想来一次决斗也完全没问题,我想主宫医院的病人们非常乐意见到医生因为一次可有可无的口角,在他们面前殊死一搏。”
“.”
卡维叹了口气,用缝针在什琳娜的子宫上缝上最后几针:“等这台手术完成后,我会对刚才的孩子做一个全身评估,看看有没有直接做肛门的可行性。如果你们还有兴趣的话,这几天就多关注一下主宫医院的手术时间。”
当子宫缝合完毕,全场关注的焦点似乎又回到了什琳娜的身上。
卡维检查了子宫周围,没有破损,没有出血点:“什琳娜的情况还不错,心率和呼吸比刚才快了些,但子宫收缩良好,出血量非常少,至少剖宫产是顺利度过了。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我们还需要至少一个小时来解决蛔虫肠梗阻。”
缩小之后的子宫释放出了大量腹腔空间,原本往周围挤压的肠管回落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不需卡维多做寻找,一条肿胀到有些发暗的肠管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兰德雷斯眼疾手快,连忙用挡板和止血钳为卡维创造视野,把那根肠子给捞出了体外。
在柔和的煤油灯光下,肠管似乎只是缺血,并没有完全坏死。倒是在其上段空肠系膜侧,能看到许多鼓大的大憩室:“因为蛔虫长期存在引起的压力异常,肠道出现了许多憩室虽然对肠道有影响,但没有出血和穿孔,暂时不动它们。”
手术没有因为意外而改变术式,这是个好兆头。
卡维用手指轻轻揉搓肠壁,找到了蛔虫所在的范围,找了个靠下的位置。兰德雷斯提起两侧肠壁,卡维用刀片切开,只见白色蠕动缠绕在一起的虫子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钻出了肠道。
只不过等待它们的是卡维无情的卵圆钳以及铁桶。
蛔虫宛如煮熟了的意大利面条那样在桶中蠕动蜷缩,手术已经在向最后胜利的终点冲刺。观众台上已经有不少人站起来欢呼和鼓掌,激动到无以复加的霍姆斯和他另外两位同学就在其中。
然而卡维深知外科的凶险,总会在别人庆祝成功的时候思考手术中的漏洞。即使整个过程都没有漏洞,他也至少会多问护士一句:“生命体征。”
“心率108,血压2分钟前测的97/53。”
“心率比刚才又快了些,不过还在可控范围内。对了,呼吸呢?呼吸怎么样?”
护士用手指搭在什琳娜的鼻前,眉头微皱,几秒后才有些犹豫地回答道:“她的呼吸.呼吸好像有点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