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已经有许多精神科医生提倡对精神病患实行“非监禁性”治疗,绝大多数精神病院都放弃使用机械性约束治疗他们的患者,所以这类以囚禁为主的精神病院并不叫精神病院,而是临时监管所,只能保障日常生理需要,其他一概不管。
像什琳娜这样的女人,救济院和收容所才是她去的地方。
而如今,映入眼帘的临时收容就委身于一家破落教堂旁边。或许外观上还算过得去,至少它还有完整的房顶,还有窗户和土墙,甚至还有阁楼。可要是进入里面,就要面对扑鼻的恶臭和肆虐到普通人怀疑人生的蚊虫叮咬。
这里没有床,只有一团团破布破毯子和杂草铺,什琳娜就蜷缩在角落里。
瘦,极致的瘦。
不是那种病态恶液质所带来的全身衰竭,也不是缺维生素和蛋白质的水肿和皮包骨头。什琳娜的瘦就是长期饥饿所导致的,最纯粹的那种瘦。
贫血让什琳娜的脸上没有血色,除了偶尔会有面部肌肉在抽搐外,看不出和死尸之间有什么分别。好在她的身边还有半块没能咽下去的黑面包,她的手也还能动,就算挺了个大肚子,还能侧躺着给一件衣服缝钮扣。
为了清洗方便,她的头发被剪碎了,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脚上自然不会有鞋子,脚底有好些伤口,许多都愈合了,但有一条正在溃烂流脓,时不时就有苍蝇停在那儿尝上两口。
“本来负责管这里的人刚来没几天就受不了了,带着政府发来的抚恤金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一位负责的修女手里端着一大盆脏衣服,对他们说道,“这里的人只要神志清醒能动弹的都要工作,做最简单的计件零工,大概4-8个小时左右。他们没法长时间集中精神,8小时是极限了。”
“你们呢?你们也要工作?”
“我们是隔壁教堂的,本来钱就不多,想要维持这里的日常需求,我们也要工作。”
“一天能赚多少钱?”
修女指着门外晾晒衣服的修女:“我们一个人每天能赚2法郎,但和她们一起平均下来,也就30-50生丁,只够给他们买面包的。”
“这也太少了。”卡维继续问道,“她的肚子?”
“肚子?”
修女放下脏衣服,在旧裙子上擦擦手,看着面前四个衣着光鲜的男人,笑着说道:“如果你连着三四天都吃不到东西,饿昏了眼,踉踉跄跄地走在马路上。这时一个男人说有吃不完的牛排、面包和红酒,你也会义无反顾跟他走的。”
这时门外另一个年龄稍长些的修女晾好了衣服,提桶走了进来:“你们在明知故问吧?干这个总比死在路边,变成一具没人人领的尸体要好啊!”
卡维有些听不下去了,直接帮什琳娜办了手续。
所谓的手续其实很简单,就是在他们的本子上签个字,然后帮她收拾完东西就行。什琳娜还和其他人不一样,除了放在身边的一本小册子,没别的东西了。
临走的时候,卡维留下了一张100法郎的钞票,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也许奥斯曼是真的喜欢她的文字,刚拿到那本小册子就翻了起来。还是和那本书一样的情况,破破烂烂的封皮,模糊到看不清的书名。
和那本已经写完的书不同,册子里只潦草地写了个开头,大概四五张纸的样子。
“太奇怪了!全篇竟然没有一处涂抹的痕迹,没改一个字!”奥斯曼看得很认真,“她的天赋实在惊人,我从没见过任何写得比这更精彩的文字了”
卡维没那个兴致,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让这个女人活下去:“奥斯曼先生,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坏消息是,除了还活着,她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好的。”
奥斯曼合上了小册子:“那好消息呢?”
“他们还活着。”
卡维在马车上给什琳娜做了体检,越做他的眉头皱得越紧,也越头疼。
肉眼可见的就是足底感染、营养不良、口腔溃疡和贫血,此外她呼吸有啰音和痰鸣音,体温也很高,应该是比较严重的肺部感染。
简单测了心率和呼吸频率都很快,听诊声音也有些远,不排除有心包积液和胸水。肚子也不太平,鼓胀的孕肚移动性浊音是阳性,应该有不少腹水。同时她的肠鸣音也非常亢进,可能因为饮食结构过分单一,粪便干结导致肠梗阻。
相对这些来说,身上和头发上的虱子,以及耳道里的蛆虫反而显得没那么危害生命了。
如此复杂的情况即使放在现代也显得特别棘手,那些没处理过体表寄生虫和严重营养不良的年轻医生可能根本无从下手。
而在此基础上,她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站在医生的视角,以什琳娜如今的状况来看,那就不是一个孩子,而是一个炸弹,分娩便是引爆炸弹的引信。
“你在开玩笑吧!”兰德雷斯站在病房门口,拦着卡维,“你要把一个从垃圾堆里捞出来的疯女人送进我的病房???你不会是实验失败多了精神也出问题了吧?”
“喂,注意措辞。”卡维轻咳了两声,解释道,“她怀孕了,病得很严重。”
“巴黎那么大,病的怀孕的多了去了!”兰德雷斯抬手随处一指,“难道她们想入院,我都给她们进来,就因为她们挺了个大肚子?更何况她还是个疯子,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病人的感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