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热里尼的情况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几率非常低。
能活着上手术台,他的运气就已经超过了绝大多数心脏火器伤伤员。而子弹擦着心脏射入后方的同时,只造成心脏切线伤,又没有引起心脏后方其他重要解剖结构的损伤,更是让他成了万里挑一的真正幸运儿。
心脏后方的解剖结构在面对火器伤的时候,除了肺以外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不管是主动脉还是食管,修复起来都非常麻烦。
食管或许会好一些,位置紧贴着心脏,扩大切口后再抬起心尖,稍作软组织分离就能看到,操作起来也还有空间。可胸主动脉的位置要深许多,一旦被子弹打中,光靠手指很难做到封堵,处理的难度成指数级上升1。
当然,奥地利每天都会出现许多伤兵,这样的情况虽然罕见,但只要样本够大总能冒出几个“罗热里尼”。然而想要把这些“罗热里尼”治好所需要的外科医生却没可能量产,至少短时间内只有卡维一人。
手术台边围站着许多人,刚才唱衰心脏手术的呼声早已经消散殆尽,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好奇心。
可惜的是,罗热里尼左胸上手术窗口暴露有限。在接纳了手术四人的观察后已经变得非常狭窄,无法包容太多的视线。
这使得真正能看清手术的只有站在最前方的那几个人,其他人想要看清画面,除了需要有足够的身高之外,还得有一双好眼睛和良好的观察视角。
这其中就包括了刚才出言禁止心脏手术的比尔罗特。
他从来没有否认过心脏外科手术的可行性,因为他自己就在动物身上试过,成功率很低,但并不是零。就是亲自做过这类实验,知道手术成功率低,所以他质疑的是心脏外科实施的必要性和安全性。
在绝大多数外科医生的固有认知里,风险极高的心脏外科就是外科的极限,没有任何一种方法能逾越这个困难,就和马西莫夫当初认定腹腔手术是外科的极限一样。
就在几年前的巴黎外科大会上,比尔罗特就和好几位外科医生一起给心脏外科手术定下了基调,至今这些内容都仍在他脑海里回响着2
“比尔罗特老师”
比尔罗特两眼盯着打开的手术切口:“别看着我,我并不认同心脏手术。”
“即使罗热里尼被我救治成功,你也不认同?”
“那说明他的心脏外伤并不严重,保守治疗还是可以熬过去的。”
卡维笑了,解释道:“如果没有血压心率的数值,只单看症状的话,确实难以判断他的伤情。可他的生命体征并不稳定,并且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说实话,心包腔内如此多的血凝块和不断外溢的鲜血,再晚半小时或许就来不及了。”
比尔罗特很顽固,顽固到至今都不愿承认卡维的《微生物论》。
但外科手术不同,手术场面和解剖结构都要比微生物直观许多。再加上本不该出现在1866年的生命体征数值、休克的定义和卡维这个异类,都在让比尔罗特的认知发生改变。
虽然他嘴上不承认,可就在刚过去的半小时里,他对外科手术的信仰和理解又一次被击得支离破碎。这种完全颠覆认知的奇妙体验比尔罗特并不陌生,因为在四个月前,他就已经在米歇尔广场的手术看台上感受过了。
至于多久才能重新拼合在一起,那就得看手术是否真的能完成,以及罗热里尼术后的恢复情况了。
在维也纳,比尔罗特靠副院长的头衔还能压着卡维,然而现在的卡维却并不在意他的看法。要塞医院里他说了算,开胸手术还算顺利,作用也显而易见,根本没有停下的必要。
他把铅质弹头丢进了弯盘,问道:“血压心率?”
“9/48,127。”
“看来咱们伟大的帝国士兵缓过来了。”
卡维看着输液架上琳琅满目的玻璃瓶,稍稍降低了垂体后叶提取液的滴速:“子弹在穿透他的左上臂后大幅减速,所以射入位置不深,也没有发生爆裂的迹象。现在子弹已经取出,只要做好心脏缝合再放置引流管就能完成这台手术。”
“竟然真的要做缝合,太疯狂了!”
“简直难以相信,要在这样一颗心脏上做缝合,难度可想而知。”
“这真的能做到么?”
周围众人发出了各种各样的惊叹声,谁能想到本来游离于外科手术之外的心脏外伤,竟然转眼间就成了外科手术的治疗项目。
和辗转于大城市工作的比尔罗特不同,许多外科医生并不来自文明优雅的维也纳。他们接触到的奥地利人争吵时往往会选择匕首或者餐刀,心脏则是重点攻击对象。
“如果真的能成功处理心脏外伤,可能许多人就不会死了。”
“这真的是难以形容的一天,太神奇了”
卡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但心脏的缝合并不容易,至少现在还不能让卢修斯来做:“卢修斯医生,我们再换个手,由我来堵住破裂口。”
卢修斯的精神高度集中,手指不停感受着心脏的快速跳动。他之前也在心里质疑过开胸缝合心脏的合理性和可行性,可现在外科医生的本职追求霸占了他的所有脑神经,这些都不再是问题。
太刺激了!
实在太刺激了!
不想放手,真的不想放手!如果可以的话,他愿意就这么按着破裂口,一直按着。
毕竟心脏不是腹腔脏器,能乖乖地停在原来的位置任凭医生处理。活人体内的心脏时刻在跳动,尤其是那些破裂的心脏,跳动次数肯定超过1,频率之高,对手术操作影响之大,不用明说,只靠两眼去看就能感受到。
冰冷的尸体无法复刻心脏的跳动,想要在尸体上感受心脏跳动是不可能的。19世纪也没有体外循环,想要学会在心脏上做缝合除了大量使用动物实验外,就只有在手术台上反复练习才行。
对卢修斯和广大随军外科医生而言,接下去没可能接触动物,有的只有伤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