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法托拉德,他年岁最长经历最多,对法国人一直都没什么好感。在这些话的刺激下,马上把问题摆正到了医疗这条路上:“所以说为什么会损伤气管后壁?气管并不细啊。”
卡维给自己漏了点光线,仔细查看拉斯洛的气管,发现并没有损伤食管,这才松了口气:1
“因为梗阻性窒息时病人会拼命呼吸,气管内部是负压。整根气管只有和食管贴合的后壁是黏膜组织,其他都是软骨环,所以就导致了气管不再是圆筒形,而是后壁前凸的一个倒u形2。”
事关重大,法托拉德听得很仔细。
耳边简单的物理因素和解剖学名词他都能听懂,但联系在一起再添加上一副血肉模糊的颈部画面,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恩,原来如此。”
卡维有些惊讶,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因为气管前后壁非常接近,所以这时突然插入的刀尖如果没控制好力度,就会轻易损伤后壁。用这个导管也是一样的,简单的切口并不能输送大量空气,在插入时伊格纳茨老师”
“所以只是个意外?”
法托拉德不想再听下去了:“我意思是,整件事的起因是伊格纳茨医生身体不适,所以没能完美地完成最后这个步骤。你为了帮忙调整位置,所以拔掉了导管。”
卡维点点头,意识到他确实没听懂。因为整件事真真的重点还是在于气管后壁损伤的程度,以及食管有没有破裂。3
但这不影响两人的交流。
“当时情况危急,拉斯洛先生已经因为窒息失去了意识。没能和纳雅小姐解释这些,实在抱歉。”
现在拉斯洛基本无碍,卡维这才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和纳雅致歉。不管他的行为对错与否,这都是必须的,他可不想得罪一位顶级富豪的女儿。
法托拉德也及时补充了一句:“卡维先生也是出于无奈,这些外科手段连我都听得非常辛苦,在那种时候和你慢慢解释就是害了你父亲。”
纳雅终于点了点头:“他现在怎么样了?”
“气管后壁损伤并不严重,食管也没破损,只需调整好导管的角度”卡维又一次把气道小心翼翼地塞进了拉斯洛的气管里,“然后绑上带子固定,一切大功告成。”
伊格纳茨苏醒的时间还要比拉斯洛晚一些。
等他掀开毛毯,离开身下舒适的床垫,起身站在墙边的挂钟前的时候,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足足三个小时。疲劳没有彻底缓解,少量残余的酒精还在脑袋里乱窜,伊格纳茨轻轻捏着额头走出了房门。
“你醒了?”
门外坐着的是艾莉娜,为了不打搅他休息在外面等了三个小时:“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么?”
“还有一点,不过已经没事了。”伊格纳茨上前靠在她身边,表示感谢的同时开口问的却还是他的病人,“拉斯洛先生怎么样了?”
“挺好的。”艾莉娜说道,“管家拿了点安静酒(laudanum,很快就睡着了。”
“唉,没想到好好的舞会,最后竟然这样收场。”
伊格纳茨回想起之前种种仍然有些后怕:“这可是算得上是我生平见过最厉害的黏膜炎了,如果当时我动作慢了些,或者我犹豫不决,再或者我没能做好切口,后果都会不堪设想。整件事肯定会引起连锁反应,到时候”
“好了好了,一切都结束了。”
艾莉娜的表情有些复杂,也不知道该怎么开这个头,只得尽快换个话题:“你累了一晚,又做了那么一场大手术,还是再休息会儿吧。”
“不用了。”伊格纳茨摇摇头,“法托拉德他们呢?”
“已经走了,要应付那些像野狗一样的记者还有公爵大人的问话。”
“对了,拉斯洛先生在哪个房间?”伊格纳茨忽然来回看了眼过道,“他家实在太大了,我这是在哪儿?”
“你在两楼的客房,拉斯洛先生的卧室在三楼。”艾莉娜还是劝道,“我看算了吧,他还在休息。”
“别开玩笑,他可是拉斯洛!我还得靠他投资研究室呢。”伊格纳茨笑了笑,然后换了个口吻说道,“而且我是外科医生,手术术后观察病人的情况本来就是分内事。”
“那要不先吃点东西吧,你早饭也没吃,就喝了一小杯白兰地,别又晕过去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睡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再晕倒。”
伊格纳茨根本没意识到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从门后拿下外套披在了身上,便拉着老婆就要上楼:“走,去看看他,问候两句就回医院,下午我还有手术呢。”
艾莉娜实在劝不住,只得跟着一起上了三楼。
此时的拉斯洛和之前判若两人,仿佛又恢复到了舞会时精彩奕奕的样子。
这有很大程度得归功于管家送来的那瓶酒精饮品,但更重要的是,他脸上的红肿消退了大半,再没有瘙痒和刺痛的感觉老,脸型也恢复了正常。
这是过敏及时消退后的样子,是好事,但对刚敲开房门的伊格纳茨来说,却是个值得惊讶的事情。
因为之前他刚放进气管的人工气道已经被拿了出来,站在床边手持针线的不是他,而是自己的助手卡维。他要做的是缝合上拉斯洛脖子上的切口,让他恢复说话的功能。4
卡维知道这事儿很尴尬,但也实在没有办法。
本想尽快结束缝合,让伊格纳茨眼不见为净,但谁能想到自己的老师竟然如此敬业,刚起床也没四处溜达,转头就来了拉斯洛的房间:“老师,拉斯洛先生太过性急,必须要我现在就给他缝合切口。”
听着这句话,伊格纳茨倒是表现得很洒脱:“嗯,没事,只是缝合而已,拉斯洛先生信任你也是你的福气。哦对了,你知道气切拔管后该怎么缝合么?”
“嗯,当初在伦巴第工作的父亲说过,气管不用管,只需缝合筋膜和皮肤就行。”
伊格纳茨点点头,对自己能有这样一位优秀的助手而高兴:“拉斯洛先生,现在觉得怎么样?”
“嗯,嗯嗯,嗯嗯嗯!”
拉斯洛躺在床上,不停嗯嗯啊啊地发着声音,丝毫没觉得脖子上来回行走的针线有什么异样。等卡维彻底关闭切口后,他忽然坐起身一把捏住了卡维的右手,高喊道:“伊格纳茨医生,你的学生绝对是上帝的化身!”
伊格纳茨一脸懵,虽然心里高兴,但依然哭笑不得:“您的眼光可真独到。”
“我真得好好谢谢你,伊格纳茨医生。”拉斯洛笑着说道,“要不是你把他带到了我的身边,要不是有这只‘上帝之手’的眷顾,我肯定早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