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苏泽皱眉头,孙知县只能伸出一根手指说道:
“解元公,实在不行就一成,你交一百两银子,我私下返你九十两,如何?不能再多了啊!”
苏泽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成了劣绅土豪,他说道:
“大老爷开口,苏某自然认捐,只是大老爷说的谷贱伤民,苏某很有兴趣,请大老爷赐教。”
听到苏泽愿意捐钱,孙知县松了一口气。
孙知县三十岁才中了举人,在参加了两次会试都落第之后,就补了缺官,和海瑞一样从学官做起,历任主簿、县丞、县令,曾经在四个县做过官,可以说是基层经验非常丰富的官场老油条了。
他摸着山羊胡子说了一遍谷贱伤民的原因,苏泽自然知道是因为货币供应不足的通货紧缩,没想到眼前这个孙知县也能想到这个。
果然大明并不缺乏人才啊,这个孙知县能找到钱荒谷贱的原因,已经让苏泽高看他一眼了。
从言语间可以看出来,这位孙知县是真的懂得财政。
可惜了,就是因为考不上进士,孙知县只能在小官中辗转徘徊,到了五十岁才当上了县令。
“大老爷,苏某愿意认捐,这一百两银子就按之前说的,返我八十两就行了,就当是我给县衙做贡献了。”
孙知县惊讶的看着苏泽,更是快感动的哭了,不愧是解元公啊,果然深明大义!
苏泽又看向孙知县说道:“我听说大老爷曾经在广州为官?”
孙知县点头说道:“我在来南平之前,曾任潮州府下县丞。”
苏泽说道:“听闻广府那边也不爱种粮,多从海上外购粮食?”
孙知县低声说道:“广府那边确实如此。”
比起福建,整个广东因为距离朝廷更远,对于禁海令的废弛更严重。
葡萄牙人堂而皇之的在岛上做生意,甚至还有佛郎机商人深入广州府收购生丝。
在这样繁荣下,广府更多的田地都种上了经济作物,或者干脆进工坊打工。
甚至广府地区还形成了粮食进口的贸易,大量商船从南洋运送过来粮食,再将这些低价的粮食卖给当地百姓交税和充当口粮,而当地百姓则养蚕或者种植甘蔗等经济作物卖钱。
苏泽又问道:“听说广府那边还有人下南洋开拓荒田的?”
孙知县叹息一声说道:“南洋多好田,爪哇吕宋的田地光是种稻就能一年四熟,确实有不少粤人南下种田,特别是在吕宋,据说闽人和粤人移民多达万人。”
果然和自己打探到的消息差不多,从明代中期开始,广东和福建的百姓就开始有组织的下南洋移民了,在距离最近的吕宋岛,更是移民的第一目的。
“为何这些移民不去澎湖?”
孙知县说道:“这个嘛?澎湖确实距离闽广更近,但是朝廷在澎湖设置了巡检司,禁止百姓登陆,就算是有百姓上岛开荒,也始终不成规模。”
“而澎湖多山,不像是吕宋土地那么肥沃,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吕宋当地土人不懂种植,也不知道土地的贵重,经常为了点小利就将土地变卖,听说吕宋就有坐拥千顷的大田主。”
苏泽记下这些,接着和孙知县拱手道别。
有了苏泽的带头捐赠,南平本地乡绅这才扭扭捏捏的掏钱,而这位孙知县也很守信用,在苏泽捐钱的当天就将返还的八十两银子送回苏泽手中。
之后县衙又忙碌了几天,在县衙户房当差的林潮清向苏泽通风报信,孙知县在最后时刻凑齐了秋粮的银子,总算完成了秋粮征收的任务。
时间到了十二月,苏泽返回长宁卫,林默珺又接到了俞大猷的信。
信上说张经、李天宠已经被朝廷处死,俞大猷在信中情绪低落,很显然他并不认同朝廷的做法。
苏泽也叹息一声,张经和李天宠的死,是朝堂上两党斗争的格局日益激烈的结果。
如同张经和李天宠这样并没有投靠任何一党的人,正在逐步的失去在朝堂上立足的空间。
严党想要提拔自己人主持抗倭,清流也想要提拔自己人主持抗倭。
张经和李天宠就错在没有投靠任何人,以至于在被诬告的时候没人帮助他们说话。
政治斗争烈度增加,所有人都要报团取暖,要么加入严党要么加入清流。
张经李天宠本人被杀,家中男丁全部充边发配,俞大猷在信中说,他们浙江诸将凑了点钱打点了差役,希望张李二家发配路上能少死几个人。
苏泽看完信也有些不舒服,还有人说大明政治斗争烈度不高,其实这样程度的政治斗争比比皆是,明代被诛杀的大臣不知凡几,更不要说那些被锦衣卫捉拿下狱,惨死在狱中的了。
而且在封建时代政治斗争失败后,往往是被斩尽杀决,上至八十老母下至十岁孩童都要被牵连。
俞大猷在信中也谈到了新的浙江局势。
胡宗宪升右佥都御史巡抚浙江,虽然还没有和张经那样加总督头衔,但是朝廷已经授予胡宗宪南直隶、浙闽等处军务的权利。
胡宗宪命令俞大猷驻扎台州,受台州知府潭伦节制,负责台州防倭的工作。
俞大猷还提到了一名从山东调来浙江的参将,负责防御台州附近的宁波绍兴二府,俞大猷对于这位戚参将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两人经常讨论兵法。
从那戚参将口中,俞大猷也知道了北方军情,俺达犯边更严重了,甚至杀入大同府斩杀大明的官员。
嘉靖皇帝下旨,献俺答首者,赐银一万两,并授爵伯。
可是北方的局势还是一天一天糜烂了下去。
合上信,苏泽叹息一声,战乱下最惨的还是老百姓,按照俞大猷信中的说法,原本富庶的浙江如今已经是“饿殍遍地”,百姓“赤身裸体,家无资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