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身为一面督军的李定国却知道,自家义父在那左丞相汪兆麟的挑唆之下杀戮太重,说是丢尽了民心也一点都不为过。
更何况现在自家义父已然称帝,其心态早就和当初做流寇时有着天壤之别。
此等情形之下,却真有些守不住,逃不掉的意思,又怎不是山穷水尽?
这等想法却也不是局限于李定国一人,其麾下四大义子皆都觉得滥杀百姓着实不是良策。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献忠身死之后,他们便立刻将那汪兆麟处死,其后又传谕各营:“各宜同心协力,共扶幼主,克成大事”,如此才“传谕之后,欢声满营……各营帖然”。
话到这里却不得不提一句。
前期的张献忠满是流寇作风,其手段较之李自成甚至都要酷烈数倍,可似这等人杰都有从旁人失败中吸取经验教训的能力。
待席卷长江以北的大顺在地方势力和鞑子的联手打压之下瞬间崩溃后,他便存了改弦更张的念头。
可天终是不遂人愿。
一方面大西在地方势力眼中已如妖魔一般,整个川中的力量都在竭尽所能与其对抗;
另一方面大顺败得实在太快,根本没给张献忠留下调整政策的时间。
两相叠加之下,他终也只能给四大义子留下句“明朝三百年正统,天意必不绝亡,我死,尔急归明,毋为不义”便魂归西天,无有悉心经营四川的机会。
“你看,鞑子在轰开坞堡之后亦需好一阵子才能彻底将其拿下,这说明什么?”
正当李定国惊愕于义父对局势的判断之时,张献忠的话语声便又传了过来。
“陛下的意思是..........”
“鞑子兵也不过如此,我军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可.........”
“鞑子能席卷天下并非其战力有多强悍,实乃运数如此。”
说到这里,张献忠便顿了一下,待看了阵前方战况之后他却发现李定国仍然满脸不解,随即便又解释了起来。
“你看那李闯,他入主北京之后未曾改掉流寇作风,得罪人且都不必说了,关键是他一遇强敌便只想着退避,却让军心士气溃到了极限,皇帝都是如此,军将焉能再有战心?”
话音落下,他却未曾再把注意力放到坞堡之上,而是面色平静的等着李定国消化这番言语。
莫看他说的顺畅,但这其实也是他悟了好几日才总结出来的。
归到根里,称帝与否却不是只换个名头那么简单,这不光代表着对所辖土地之内的百姓有了责任,更代表着再无法似过去一般流动作战。
正是有了这番认知,他才生出了改弦更张之心,也才以杀妻诛子向麾下宣誓自己的抵抗之心。
可时间终是太紧了啊。
心念及此,张献忠不由有些后悔,但他终也是人中龙凤,那等念头只存了片刻便被彻底驱散,随后他见李定国似是略有所悟便继续说了起来。
“你看大明那里,同样的士卒,同样的军将,只是换了个皇帝,换了套策略便将鞑子打得落花流水,却不是正好说明鞑子并非不可力敌,只要策略得当亦能战而胜之?”
这便是张献忠决意正面迎战的另一个理由了。
自表面看来,明国皇帝能将鞑子击败乃是靠了纵横交错的水道,但这等地利两淮便没有吗?缘何到了江南就成了鞑子的克星?
对于大明内部的斗争,张献忠自是知晓不多,但他早已觉得皇帝逃跑乃是极伤士气的行为,由此便将造成多铎之败的根本原因看在了朱慈烺坚守应天上。
显然,这是个颇为片面的看法,但却也是个与现实情况极为贴合的说法。
待其话音落下,李定国自是有些感悟,但不等他再行体会却听张献忠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你看,咱们的坞堡将鞑子堵在了山口里,这一面让其不能全部展开,但又何尝不是对我军的限制?”
顺着张献忠所指,李定国便将视线投到了极远处。
此时最外侧的十多个坞堡虽已被破,但鞑子也只是部分兵力脱出狭长的山道,其大队人马却还在两层山脉的遮蔽之下。
眼见此等情形,李定国自是能轻易辨出利害得失,待再联系到张献忠之前所言,他顿时便明白了坞堡接连被破,自家义父却毫无应对的缘由。
“陛下是想将鞑子放出来?”
“是,这几日朕已细细观察,鞑子的战力并非传言中那般强悍,待再用坞堡消耗一阵便是我军与鞑子正面交战之时。”
也不知是在这番解释之中逐渐定了自家心思,还是见李定国明白了其中意思而略感振奋,在说这番话时张献忠却又用起了“朕”这个字眼,显然其心态已与先前有着巨大的差别。
“报~~~~!陛下,成都急件!”
随着这一阵呼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一持着封书信的兵卒拜在了两人不远处,而在那“成都急件”入耳之后,前一秒还颇感振奋的两人却顿时心中一惊。
不得不说为了维护自家利益,川中各方在与大西军作战时爆发出了极强的战力,直搅得大西上下片刻都不得安宁。
对此,张献忠自是颇为头疼,也曾尝试将这些明军全部剿灭,但因着滥杀的名头,川中各方势力都对大西深恶痛绝。
他们不但会给明军提供包括钱粮在内的诸般支持,更还组了人马四处袭击大西所派官员。
此等情形之下,名义上占据了四川富庶之地的大西军却只能龟缩于各个城池之中,除了城池周边有限的地方之外,对整个川中平原却也没有太强的控制能力。
由此,当听到成都急件之后,他们的第一反应便是明军趁虚而入,抄了自家的后路。
“来人可说明军打到什么地方了?”
两手虽在拆着信函,但张献忠却还是朝那兵卒问了一句,而那兵卒在听到此言之后却先愣了一下,其后才似听明白一般连忙答道:“回禀陛下,来人未提打仗的事,只说是明国川陕总督樊一蘅派了使者。”
使者?
不是来攻?
闻得兵卒回答,张献忠手里动作却不由滞了一下,待他将信掏出,细细查看一番之后,那眉头却先是一舒,紧接着便又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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