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安焘作为从熙宁、元丰时代走过来的政斗狼灭。
自然是不肯吃刘攽这个亏的。
在辞表之后的贴黄里,他对着刘攽猛烈开炮,将之斥为小人,与仁庙朝的石中立相提并论。
这就是将刘攽架在火上烤了。
石中立是太宗潜邸大臣、宰相石熙载之子。
但石中立在朝的时候,却因为喜欢开玩笑,给别人取外号,而影响极坏。
若是过去,这没什么关系。
可惜,石中立进入的两府的时候,恰逢大宋内忧外患的景佑年间。
外部,元昊在西北蠢蠢欲动,开始明目张胆的建制称号,创造文字,别用衣冠。
后来干脆将兴州升格为兴庆府,建都称帝。
辽国方面,辽兴宗耶律宗真,不断拱火宋夏关系,就等着看好戏。
内部方面,天灾不断,尤其是景佑大地震,使并、代、忻三州的地理,彻底改变。
人民死者数以万计,牲畜不可计数。
而石中立等宰执,面对内忧外患,却束手无策,拿不出任何办法。
他们既没有救灾的能力,也没有应对当时复杂的国际局势的能力。
每日只知在朝堂上,互相指责,相互推诿。
石中立更是整天嘻嘻哈哈,到处取乐。
于是,当时还是年轻人的韩琦拍案而起——和这群虫豸一起怎么搞好国家?
韩琦的成名作《丞弼之任未得其人奏》,横空出世。
奏上,王随、陈尧佐、韩亿、石中立,四人同日罢。
这就是韩琦的名场面——片纸落去四相。
而在韩琦的那篇弹章中,他给石中立的定性,几乎堵死了第二个石中立的可能性——中立在位,喜诙谐,非大臣体!
朝堂是严肃的政治场合,不是给你们嘻嘻哈哈的地方!
安焘在贴黄中,将刘攽形容成当代石中立。
这就是揭穿了皇帝的新衣——过去,因为刘攽的名望,也因为刘攽的家世,更因为司马光的缘故,虽然很多人也恼火他口无遮拦,但还是留了几分情面。
现在,安焘不管不顾,直接开炮。
刘攽的前途,从此蒙上了一片阴霾。
对于安焘的求去,赵煦没有任何感觉,甚至心中还有些快意。
因为,安焘这个人呢,是典型的墙头草。
同时能力也真的欠缺!
这两年来,他在西府,不过是循循而为,几乎没有任何成绩。
反倒是,这位相公贪墨的传闻,赵煦屡有耳闻。
反正,每年拨给他的公使钱,到最后是一文也没有剩下。
探事司也报告过,安焘用枢密院的公使钱宴客、招妓、雇婢女、养歌女的事情。
也就是顾念体面,同时也看在这个家伙虽然不干事,但也不坏事的份上,勉强捏着鼻子留任了他。
现在,他既主动辞任,赵煦也就按照程序,慰留了一下。
但,他的慰留,可谓是毫无诚意可言。
慰留诏书的长度,甚至没有超过五十个字!
其上,只是简单的提了一下,安焘曾为先帝辅臣的事情,却没有赞美他的功绩。
安焘也是识趣,接诏后就立刻上了第二表求去。
安焘的第二表,送到赵煦手中的时候,赵煦正在福宁殿后的御花园中,召见着吕惠卿。
就在昨天,赵煦在吕公著的建议下,正式下达了除授诏书,以吕惠卿之弟吕升卿与知永兴军邓绾对易。
让邓绾去河北,担任河北路转运使。
吕升卿则去永兴军,充当整个西北的后勤总管。
自然,邓绾因为去年在永兴军做的不错,所以,这一次赵煦给他升官了。
其自龙图阁直学士进龙图阁学士,御赐金鱼袋,勋转上护军,进封宜章郡开国侯,食邑六百户。
如此,又一位有资格进拜四入头的大臣诞生了。
吕升卿也小升了一点,以直宝文阁、朝奉大夫,为知永兴军。
吕升卿去了永兴军,实际上,就意味着吕惠卿的下一个任职地已经确定了。
熙河!
而今天赵煦召见吕惠卿,就是怕他不愿意去,特别给他做思想工作的。
谁知道,召见之后,吕惠卿非但没有任何抵充,反而一副‘臣是陛下的一块砖,陛下让臣去那里,臣就去那里’的姿态。
这就叫赵煦惊讶起来了。
要知道,在赵煦的上上辈子,绍圣年间,吕惠卿回朝的时候,可是死活不愿意外任,想尽办法的想要留朝。
却哪里知道,吕惠卿这次回朝,本就不想多留——吕惠卿权力欲强是不假。
但他不蠢!
现在的朝堂局势,太微妙了。
他可不想陷入其中!
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存的典故,他是知道的。
当然,若赵煦希望他留下来,他还是愿意的。
可问题是……
御神礼后,发生了一件事情,让他魂飞魄散——庆寿宫的大貂铛,梁从政奉太皇太后旨意,给他的妻子黄氏,加了郡国夫人的头衔,还说了许多赞美和称颂的话。
这明显就是在拉拢他!
这让吕惠卿,再也不敢留京了。
他现在恨不得脚底抹油,立刻开润!
随便去那里都行,只要不留在朝中!
他可不喜欢,自己被人视作后党!
那是政治自杀!
于是,这场会面就变得非常愉快。
当安焘的辞表,被冯景送到赵煦手里头的时候,赵煦正带着吕惠卿,参观着文熏娘等人在这御花园里开的菜圃。
接过安焘辞表,赵煦只扫了一眼,也不避人,与冯景吩咐:“命学士院,再草诏书,慰留安相公吧!”
“再怎么样,该给的体面,还是要给!”
吕惠卿在旁边听着,咽了咽口水,心中狐疑着:“天子似乎对安厚卿很有意见呢!”
去年,张璪出知真定府,曾路过河东,见了一次吕惠卿,与吕惠卿吐槽过朝中的事情。
根据张璪的说法,当朝官家,似乎‘独爱’章子厚。
对于章子厚的事情,是各种开绿灯,传说通见司那边甚至有过口宣——只要是和章惇有关的,无论是其本人、妻儿还是父母兄弟的事情,都要第一时间送御前。
反正,就是偏爱!
如今,天子当着他的面,对安焘的辞任,表现的极为冷淡。
这就让吕惠卿想起了张璪当初的那些吐槽。
“看来,张邃明所言,可能是真的啊!”
“少主恐怕是真的偏爱章子厚!”
为什么?
因为章惇和安焘不和,并不是什么秘密!
爱屋及乌之下,少主因章惇的缘故而反感安焘,也就能成立了。
不然,就无法解释,为什么,少主会在安焘辞任的事情上表现的这般冷淡。
要知道,这位陛下自即位以来,就素以对大臣优容、宽仁而闻名。
于是,吕惠卿的内心多多少少有些吃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