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神圣,自有深意,臣惶恐……」
赵煦摆摆手,第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左相,皇考在日,曾与朕说过此事。」
吕公著一听赵煦再次称他左相,同时提起"皇考"。
立刻躬身,不敢再说了。
「皇考言:国朝祖宗以来,有三冗之弊……」
「而所谓三冗,虽为三事,实则乃一事也!」
赵煦看着吕公著,道:「就是国家承平日久,百姓繁衍生息,至元丰,天下百姓几近万万之数!而这亿兆生民却被困于国朝二十四路十五府两百三十八州三十七军一千一百二十六县之中!」
「平均每县户口,几近十万之众!」
「如汴京,区区一隅,却有百五十万生民!」
「自古以来,户口无复有我朝之盛者!」
「因此,方有三冗之弊!」
大宋的三冗,本质上来说,就是马尔萨斯陷阱导致的!
中古的大宋,遇到了近现代的马尔萨斯陷阱。
对于大宋而言,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死循环。
无论新党、旧党,都被困在这个死循环里面。
所有人的一切努力,一切挣扎,其实都在加速这个循环。
比如说,当年范仲淹等人,发动庆历兴学运动,大兴州郡教育
。
然后,天下诸路的发解试卷到飞起。
以至于,大宋不得不发明特奏名进士,来安抚
那些屡试不中的读书人。
不止读书人卷。
便是考上了进士的人也在卷。
大宋一个萝卜一个坑,但位置却相当有限。
文臣京朝官从仁庙开始,就一直在两千八百人上下波动,选人则一直在一万上下来回。
但,光是每三年的进士就有四百多。
此外,恩荫、奏举官,每年都有三四百人。
差遣是有限的,而官员却在不断增加。
大宋朝廷对此几乎束手无策。
最后只能是发明各种各样的条贯,将官员的任职年限不断下调。
一个县令,常常才刚刚熟悉一下辖区情况,规划好施政,朝廷的调令就来了。
因为,有几十甚至上百人在汴京等着他离任。
熙宁兴学之后,这个情况就更严重了。
士大夫越来越多,但差遣却固定不变。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民间。
土地恒定不变,但人口却在不断增长。
于是大量百姓,涌入城市。
汴京城城外的九厢十四坊,现在已经只有老天爷才知道,到底住了多少人?
也是因为城外的土地,被大量占据。
导致汴京菜价涨上天。
这一切的一切,就像一条不断收紧的绳索,死死的勒着大宋的脖子。
新党上台,解决不了。
旧党上台,还是无能为力。
他们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局面。
于是,新党上台搞裁军,希望解放财政,让国家有钱来办事。
而旧党上台,就开始搞扩军。
目的是,稳定城市,特别是东南大城市的无业流民。
将其中的青壮强者,编入厢军,让他们饿不死,同时也不至于没有事情可做,天天瞎想、乱想。
万一想着想着,有人想通了,把旗一举,这东南就要乱套了。
但,在现代留学十年的赵煦知道。
现在的大宋,所面临的问题,归根结底,其实是一个问题——产能过剩!亟需找到倾销的地方!
无论是人口、官员还是商品,都需要找到一个倾销的地方!
不然的话,这大宋王朝是吃枣药丸的。
看着吕公著,赵煦轻声道:「朕当时曾问过皇考……」
「朕问……」
「父皇所言,我朝二十四路十五府两百三十八州之地,养不活这亿兆生民,也给不了天下士大夫、读书人一条出仕的康庄大道。」
「但,若我大宋有的不仅仅是二十四路十五府两百三十八州之地呢?」
「若是有四十八路、九十六路甚至是一百二十八路呢?」
「如今的一切问题,岂非是迎刃而解?」
吕公著听着,眼皮子跳个不停。
他本以为,先帝已经很激进了。
但他没有想到,赵煦这个在外界眼中宽仁的少主。
比先帝激进了不知道多少倍!
与之一比,先帝属于是老成稳重的温和派了。
至少先帝,是不敢喊出让大宋二十四路变成四十八路、九十六路乃至于一百二十八路这种话。
他连忙道:「陛下!」
「兵者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啊!」
他怕的就是这个!
穷兵黩武,最终只能民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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