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景低着头,道:“回禀大家,臣也不知为何……”
“只听说,本来都堂名单上只有八人……”
“但两宫慈圣,各自内降旨意点了一人,凑成了十人……”
赵煦顿时奇怪了:“母后点了谁?”
他看向名单:“该不会是邓绾吧?”
邓绾邓文约,如今天下士大夫嘴里的士大夫之耻!
至于原因?
怪他自己喽!
当年谁叫他自己得意忘形,公开喊出了:笑骂由汝,好官我自为之!
这话是不错!
但公开喊出来,就是他邓绾的不对了。
于是,被清流围剿至今!
哪怕这一次的宋夏战争,邓绾主持的永兴军路,表现特别优异,特别是在支前方面,根据汇报,累计征募民夫、青壮以五十万日(雇工制下,自然是按日结算),向诸路转输粮草十余万石,布帛钱粮甲械不可计算!
但并没有卵用。
舆论物议,还是将之视作佞臣。
要不是赵煦护着,此刻,邓绾早就被贬去湖州,然后忧愤死于当地。
然后就会有其子邓洵武,因父仇而恨毒旧党。
在绍圣时代,对旧党的所有人展开疯狂报复与打击。
冯景低头道:“娘娘言,永兴军邓绾,先帝曾以为能,屡用知诸路,可堪良臣也。”
赵煦听着,撇撇嘴,根本不信这鬼话!
于是问道:“母后点邓绾,是在庆寿宫前,还是庆寿宫后?”
冯景想了想,答道:“庆寿宫之后……”
“哦!”赵煦明白了。
大小相制,异论相搅啊!
这邓绾当年在朝中,是吕惠卿和章惇的死敌!
如今,章惇势大,庆寿宫又不知为何,要任用吕惠卿。
向太后难免担忧,自然就会想要提拔一个同时能和章惇、吕惠卿唱对台戏的人。
而邓绾,无疑是最佳人选!
因为当年吕惠卿出知,就是邓绾搞的鬼!
因邓绾故,吕惠卿在地方州郡,徘徊了这么多年。
两个人的仇,已经是深到一定程度了。
以吕惠卿这说法马留记仇的性子,他是不可能也不会原谅邓绾的。
至于章惇?
当年,吕惠卿出知后,邓绾扣章惇帽子,导致章惇被迫出知湖州。
这两人的这个梁子,同样到现在都没有解开呢!
同时……
赵煦仔细看了看名单,发现这邓绾和名单上的其他人不是曾经有仇,就是立场上有仇。
所以……
“谁向母后推荐的?这么精准?”
向太后一直深居深宫,去那里知道,这些朝臣之间的恩怨情仇。
这肯定是有人出主意了。
不过,赵煦低着头,审视着名单,心道:“若依廷推规矩,吕惠卿也好,邓绾也罢,都是没有半点机会的!”
为什么?
因为票啊!
在京待制以上文臣,谁肯把票投给这两个人?
他们不怕自绝于天下吗?
所以,吕惠卿、邓绾一票都拿不到!
前者是因为大家都怕他!
而后者,则是大家都鄙夷他!
事实,也是如此。
两天后,紫宸殿上,第一次廷推票选。
在左相韩绛主持下,票选结果很快出炉。
太皇太后提名的吕惠卿,向太后提名的邓绾,是一票也没有拿到,全部吞蛋。
而得票数最多,排名第一的是苏颂。
苏颂一共拿到十五票!
其次就是傅尧俞、范纯仁、吕大防。
赵煦身边的蔡京,勉勉强强,混了三票。
廷推结束,宰执上报结果。
向太后只是神色微微一凝,太皇太后的脸色,却已经拉了下去。
“好哇!”她紧紧攥着手。
“果然如此!”
“这吕惠卿,真是孤臣!”
这一次她点吕惠卿,其实并非是想任用吕惠卿。
毕竟,吕惠卿是王安石的门徒。
她纯粹只是想试一试,看看这朝廷上下的态度。
结果,却完全印证了太皇太后的猜想。
吕惠卿,真的是孤臣!
真的没有任何人支持他!
这下子,这位太皇太后就不爽了。
她也就难免猜疑起来。
实在是都堂上下,做的事情让太皇太后不得不猜疑!
她亲自点的人,一票也没有拿到!
这不仅仅意味着所有人都在排挤、打压吕惠卿。
同时也意味着,没有人肯给她面子!
而后者,无疑比前者,更让太皇太后心寒。
这也激起了她的斗志!
于是,下朝后,她就忍不住,对赵煦道:“官家,今日可看到了……”
“都堂上下,所有人都在非议、攻讦河东吕惠卿!”
“老身虽是妇人,但祖宗的教诲,不敢忘啦!”
可能是怕赵煦不懂,她特意点醒:“官家,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此太祖、太宗所以定天下,安四海的缘故!”
“切记,切记,不可忘记啊!”
赵煦没有搞清楚情况,便试探着道:“太母圣明,皇考在时,也教过孙臣这个道理。”
“皇考言:长江水清清,黄河水浊浊,都灌溉两岸千里,黄河泛滥就要治黄河,长江泛滥也要治长江。”
“不能因长江水清而偏纵,也不能因黄河水浊而不用。”
“此祖宗治天下的至理!”
太皇太后顿时道:“先帝所言甚是!”
“这正是祖宗‘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真理!”
“此番,都堂上下内外,都串联在一起了!”
“绝不能让这样的情况继续存在!”太皇太后脸色铁青着说道。
今天,她深感权威受损。
却根本不知,能让她将吕惠卿的名字放到廷推上,已经是都堂上下的最大让步了!
谁叫,那吕惠卿在多数人眼中是疯子,是屠夫,是不可理喻之人!
这一点,不分新党、旧党,是多数人公认的事情。
就如同,邓绾在天下人眼中等于奸佞小人,反复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