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和姜山在房屋的一个角落藏匿着。
姜山闭着眼睛,靠在粗粝的水泥墙上,听着外面虚空兽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看来是酸液弹生效了,虚空兽的防御能力已经大大降低。”
“接下来只需要用导弹进行覆盖式轰炸,就能消灭这一股虚空兽潮。”
他的表情有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这是林江与他半个月的相处中从未见过的。
在林江的印象中,姜山一直以来都是板着一张生硬坚毅的面孔。
“姜哥,我们……”
林江想要提醒他,马上他们会被导弹的爆炸覆盖,十死无生。
“呵呵,放轻松点。”
“死亡对于我们而言,或许并不是一种惩罚。”
姜山睁开眼睛,露出了解脱般的笑容。
“林江,你觉得人类会赢吗?”
姜山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孤寂的风穿过残缺的梁柱,发出如同呜咽般的悲鸣。
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林江没想到姜山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林江沉默了片刻,在渺茫的生存希望带来的巨大压力下。
林江说出了他一直隐瞒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证过人类的辉煌,也无从谈及人类的命运。
“其实,我没有过往的记忆。”
“我醒来时躺在一望无际的阿拉伯沙漠中,身上除了了一块石头,再无别物。”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无数的疑问困扰着我,我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去哪?”
“没有什么比那种情况更糟糕了。”
“无边无际的沙漠,无处安放的灵魂,身体和心灵同时受到难以想象的折磨。”
“干渴、疲累、迷茫、绝望……无数次我想一头栽入沙子中,永远的长眠。”
“但是每当我升起这种念头,内心深处就会有一个意志阻止我。”
“它似乎在告诉我,你不能死,你要活着,你背负着世间最大的罪,你要亲眼见证你的罪,允许你走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救赎。”
林江顿了顿,目光与姜山对视。
“姜哥,我骗了你,其实我不叫林江。”
“我没有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姜山无所谓的耸了耸肩。
他的一生见过太多的谎言与欺骗,早已习惯麻木。
更何况林江的这种欺骗并没有什么恶意。
“那是我在沙漠中遇见的一具被黄沙几乎掩埋的尸体。”
“那具尸体已经严重脱水,根本无法分辨性别年龄。”
“我搜索了那具尸体,企图找到一些可以维持生命的资源。”
“结果可想而知,我从尸体上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只在胸口的口袋中找到了一张身份证。”
“身份证上印着那具尸体的名字:林江。”
“拿到这张身份证的瞬间,我似乎对这个世界有了归属感。
林江的语气过于平淡,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但我知道这一切并不属于我,我只是盗取了别人的名字、身份。”
“我想活着,不是为了那什么狗屁莫须有的罪,而是去找回我丢失的过往。”
听完林江的话,姜山笑了,笑容中有自嘲、有无奈、有豁达、有悲悯。
“这么看来,你比我更惨。”
“我已经可以安然接受命运赋予我的死亡,你却还要在这悲苦的世界中继续挣扎。”
他似乎有些感慨,心中的话匣也被打开了。
“我很羡慕你。”
“你跟我不一样,你有活下去的目标。”
“而我早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对于我来说,在这样的世道,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一种巨大的折磨。”
“如果不是为了护送这批酸液弹和那些科学家,我就死在了新罗马的城墙上。”
“与那座城,与我的家人,与万千还在为了人类未来战斗的人们一同埋葬。”
“我刚才问你,你觉得人类能赢吗?”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内心早已给予了我答案。”
“我对人类的未来没有任何期望。”
林江有些惊讶的望着姜山。
他没想到姜山身为一名信仰坚定的战士。
内心深处竟是一个失败主义者。
“苏维坦是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国家,可正是因为见证了它的伟大,在它覆灭的那一天,绝望才会更深更重。”
“就像某人所说的那样,真正的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摧毁给人看。”
“如果连苏维坦帝国都拯救不了人类,那说明人类彻底没救了。”
姜山说着让人绝望到骨髓的话,从地上站了起来,拔出了背后麻布包裹的狭刀。
冷冽的刀锋在黑暗中泛着寒光,映照出面前巨大狰狞的虚空兽。
他们被虚空兽发现了。
面前的这只一级虚空兽接近三米高。
两只蟹钳般的腿直立,浑身覆盖着黑色的甲壳。
这些甲壳在酸液弹的侵蚀下千疮百孔,隐约可以看见甲壳下的肌肉纤维。
虚空兽绿油油的瞳孔盯着林江和姜山。
头颅上长满密集鲨齿的口器一张一合,流着淡蓝色的涎水。
没有任何的征兆与前戏。
两个只有一方能够存活下来的种族爆发了战斗。
姜山双手握着狭刀,一个箭步迈出,拧腰发力,强壮的身体高高跃起,朝着三米高的虚空兽头颅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劈砍。
“呲啦~”
虚空兽举起一只覆盖甲壳的蟹钳手臂,试图格挡住姜山的劈砍。
可惜它手臂的甲壳早已被酸液腐蚀的七七八八,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防御。
姜山手中的狭刀如同热刀切黄油一般,将虚空兽的钳臂一刀斩断,去势不减的狠狠砍在虚空兽的脖子上。
刀锋嵌入虚空兽粗壮的脖颈,却没能一刀切断。
吃痛至极的虚空兽发出凄厉的嘶吼,另外一只钳臂发狂似的刺出,直接洞穿了姜山的小腹。
身高19的姜山在虚空兽庞大的提醒面前仍显得渺小。
他被虚空兽的钳子刺穿,然后像是一个破烂娃娃般被甩飞了出去。
“砰!”
姜山重重砸在墙面上。
鲜血从他腹部的血洞中大股的涌出。
他的内脏几乎被摧毁殆尽,死神已经将他的名字记录在案。
“砰!”
又是一声响。
林江握着一根还连着水泥块的钢筋,重重的砸在了虚空兽的脸上。
林江用尽全力的一击,并没有给虚空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激怒这头受伤的虚空兽。
愤怒的虚空兽发出低吼,举起仅剩一只的钳臂,就要将面前敢于挑衅它的蝼蚁碾碎。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地面突如其来的发生了剧烈的震颤。
一道裂缝出现在虚空兽的脚下,并且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扩张。
下一秒,那只受伤的虚空兽来不及反应,就跌入了突然出现的裂缝中。
林江也被吓了一跳,急忙向后退去,远离裂缝的同时,来到靠在墙壁上的姜山身旁。
“你……”
林江看着姜山。他血肉模糊的腹部还在往外涌着鲜血,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江很清楚,在这种荒无人烟,虚空兽肆虐的野外,遭受这种致命创伤,姜山的命运已经注定。
“我这一生扮演过很多角色,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国家的战士……”
血沫从姜山的嘴角溢出,他的脸色苍白的吓人。
“但每个角色我扮演的都很失败。”
“作为儿子,我甚至没能找到父母的尸体,为他们立一座坟。”
“作为丈夫与父亲,我没能守护住的我家人,让他们丧生于虚空兽的利爪下。
“作为一名战士,我没能取得战争的胜利,保卫住我的国家。”
姜山拄着狭刀,费力的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鲜血还在往外涌着,染红了他的下半身。
林江这才注意到,即使刚才被虚空兽甩飞出去,姜山也没有松开手中的狭刀。
“我的一生都在不停的失败,我总是安慰自己,会成功的,姜山你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成功的。”
“可现在,我连安慰自己的理由也没了。”
“我要死了,要以一个失败者的身份迎接死亡。”
姜山露出了凄苦的笑容。
“林江,我们算朋友吧。”
林江点了点头。
“那么就请你努力的活下去,让我赢一次,即使我已经没机会去享受胜利的喜悦。”
姜山递出手中的狭刀。
“我会的,我会活下去的。”
林江郑重的接过姜山手中的狭刀。
在将狭刀递给林江后,奄奄一息的姜山似乎回光返照般,整个人扑了出去。
他拖住了正要从深不见底的裂缝边缘往上攀爬的虚空兽。
短短的时间内,地面的裂缝还在扩大。
被拖住的虚空兽没能甩开姜山,就与他一同跌入了裂缝中。
握着狭刀的林江没有时间伤感,只是深深的看了一眼黝黑可怖的裂缝,便转身跑出房屋。
林江刚刚跑出房子,整栋房子就被这巨大的裂缝吞没。
这裂缝仿佛一只永远不知道满足的巨口,吞噬着地面的一切。
无数只虚空兽也惨嚎着跌入这道裂缝中。
大地还在颤抖,而且愈演愈烈。
林江摇晃着,踉踉跄跄的跑出十几米,就听见身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只体型如同一座百米高楼般的巨型虚空兽从地下钻了出来,它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
“这是什么鬼东西?!”
林江握着狭刀在剧烈的大地晃动中,身形不稳跌坐在地上。
他望着这头体型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虚空兽。
看到了那头虚空兽百米长的触手卷住了空中的战机,爆出了一团耀眼的火光。
这一刻,他明白了姜山绝望的由来。
人类永远无法战胜这种恐怖的怪物。
人类的战斗机在这种恐怖的虚空兽面前,如同可笑的玩具。
无力感、恐惧感如山崩海啸般袭来。
林江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快要停止了跳动。
“你要活着,你要在人间亲眼见证你的罪。”
“这是对你罚,你身要受千刀万剐的刑,你心要受千疮百孔的痛。你要完成属于你的救赎才能坠入无间炼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冥冥之中的声音再次响彻林江的脑海。
他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眼前一切也变得模糊虚幻。
林江一手握着狭刀刀柄,另一只手则是握住了狭刀锋利的刀刃,艰难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鲜红的血染红了冷冽的刀锋,像是完成了某种古老神秘的仪式。
头颅内传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开始出现了幻觉。
一个女人站在她的身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女人的身材高挑纤细,她的面容隐藏在一团迷雾中,让人看不真切。
但林江觉得她在笑,在对自己微笑。
“永远没有人可以审判我们!”
“咔嚓!”
画面破碎,天穹也破碎了。
一辆闪烁着星光的列车穿透漆黑的夜幕。
星光照亮了黑夜,让林江看到了即将朝自己袭来的巨大触手。
千钧一发之际,那辆从天而降的列车轰然撞击在那只百米高的虚空兽的头颅上。
这头百米高的巨型虚空兽像是醉酒般的摇晃着身子,接着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掀起了万丈尘土。
漆黑的夜,弥漫的烟尘,倒地的巨型虚空兽和散发着温暖光芒的列车,组成了一副让林江永生难忘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