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完全没有料到,税官会突然拔刀相向。子明惊讶地摸了一下脸上的血,随着众人看向身后。小厮此时满脸的惊讶,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好像这时才注意到自己颈下已血溅三尺,慌忙抬手捂颈,随即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子明一个箭步过去,单膝跪地扶住了他,宫老也脸色煞白面露惊惶,踉跄地走到小厮身后,让他躺在膝头上。
小厮瞪大着眼睛,想要说些什么,鲜血却已经涌入喉头,只能发出“咕噜噜”地声音,继而他一声咳嗽,大口的鲜血喷洒在了地上。
他无力的抬着眼皮,四下看着,见子明、宫老和公子建、德沛围在自己身边,艰难的挤出一个微笑,不知是留恋还是疼痛的眼泪,顺眼角落下。
他哆嗦着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递给宫老,用尽力气吐出两个字:“给……孩……”
还没等宫老接过钱,那税官便甩了一下刀上的血,用刀尖把钱袋挑起,握在手里掂了掂,斜着眼说道:“猪狗奴,话不少,还说没钱,这钱就当损我刀的补偿了……”
面无血色的小厮,手缓缓落下,永远没有了声息。
宫老颤抖着嘴唇,老泪纵横地抬头,怒视着税官道:“尊驾……要钱便要钱,为何伤人性命……尸奴祸害居延一带久矣,我们屡屡报官,尔等从没管过……昨夜又逢大批尸奴作乱,能活下来实属不易,你……”
“这么说来,还是本官的错了?”
税官又持刀向前,德沛轰然暴起,跨步一迈挡在宫老等人身前,目眦几裂地看着税官。
税官见德沛身形壮大,后面对他怒目而视的年轻公子又气度不凡,不知来者有什么背景,便转身走向那包裹的尸奴。
他不顾众人阻拦,猛地掀开裹尸大氅,瞬间一股恶臭的气体升腾向天空。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那尸体不断皱缩溶解,迅速成了一滩绿泥。
税官似乎没见过这这种异变,皱着眉连连后退,但随即又重整声势,指着尸堆喝道:“尸就是尸,哪来什么奴不奴的,休在这里辱没州府、妖言惑众。我看是你们这些婢子奴儿,联合这些胡虏盗掘坟墓才是真的。既然没钱,把这些盗匪通通押回去,不论老幼,男丁充军,女子入军为奴,违命者立斩……”
他话一出,外围西凉兵便下马去拉扯那些老弱妇孺,几个胆大的胡人扯着西凉兵抽来的鞭子,用本族胡语对西凉兵叫骂着,集中顿时呼号、哭喊一片。
“狗尾恶官,欺我等太甚!”
德沛作势就要冲向前面的税官,那税官把头伸向德沛,拍了拍后脖颈,满脸挑衅道:“来啊,动手杀我啊……”
公子建连忙拉住德沛,下巴点了一下子明道:“此事,应由子明做主……”
耳边喧嚣,尘土飞扬。子明看着那眼睛蒙了尘的小厮,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知道乱世中人如刍狗,知道艰难谋生不易。可丧于天灾战乱,亦或是昨夜那类邪祟手中,与被恶官屈杀是不一样的。
小厮只是想攒点钱,娶妻生子,如蝼蚁般苟活一生。他的愿望很卑微,为何这天地却容不下他这么简单的人。
小厮……他叫什么来着?子明记不起来了,好像连这“小厮”都是一个胡商先开始叫的,大汉都没有听过这个词。他时常有意不去记住、甚至刻意忘掉别人的名字,免得有一天生离死别,他会伤心。可好像即便忘了名字,也一样会伤心啊。
“杀了他……”
一个莫名的声音突然响起,子明抬头,只觉得天地一片昏暗,周围的喧嚣成了死寂,公子建等人也没了踪影,只有他跪在地上。
“杀了他,饮其血、食其肉,咀其髓……他杀了你的挚友亲朋,为何要容留他在世上……”
“朋友……吗……”
子明的耳目都有些朦胧,他抬起头,只见墨蓝如深湖的昏暗天空中,一个巨大的旋涡正在搅动着,一些只能看清轮廓扭曲之物,如无数枝条、肉蚓般从其中伸出,不停摆动纠缠着。那莫名的声音,就从那漩涡中传来。
“子明!你怎么才回来?我给你留了肉糜汤,快来泡粟饭吃……”
“子明,宫老酿新酒了,我偷偷留了一坛,晚上咱兄弟去酒舍顶上喝……”
“子明……睡了没?我最近看上一个胡商的女儿,不过明天就要走了,你说我要不要去提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