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出了鱼肚白,头顶星子已稀,天快亮了。
常贺跌跌撞撞地闯入一间废弃的土地庙,直到听不见外头任何声音才停下来。
跳入水井时他全身都已湿透,此刻他浑身湿答答的,已分不清是井水还是汗水。他突然摸了摸胸口的纸包——还好,父亲塞给他的那沓纸里有一张油纸,落水之时他把所有东西都包了起来,不但没有沾湿,简直连水痕都没有落上去一点。
天光太弱,他还看不清纸上写的什么,但是他知道这上面写着常蔚给他留的生路。
他由衷地佩服常蔚行事之缜密,那水井水面水面下方三尺处就有一块铁板,而那铁板连接处就是一条地道,地道呈斜坡往上延伸,所以井水根本不会漫进去,而通道半途还有一道机括,他刚刚通过之时,那地道就自毁了,也就是说,他出来后,也不会有人发现追过来,更不会通过那里判断得了他的去向。
他抱紧纸包,全身都在发抖。
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一夜之前,他还是人人高看一眼的京城贵公子,他还在畅想自己的宏远未来,仅仅是几个时辰,他就落魄到如此境地,先前他去唤醒自己的母亲,那原来是他们母子间最后一眼!
可他又不能不逼着自己接受这一切,他从地道里出来时,巷口就是韩陌押着常蔚离去的大队人马,隔着一道短巷,他的父亲已经成为阶下之囚,韩陌动作这么快,常府一定是早就被控制了,那个家他回不去了,他已家破人亡,变成了丧家之犬!
他心有余季,常蔚布署那般严密,还是让韩陌他们追了上来,他策划了那么久的计划,全盘皆输。
即使是如今从头再想,他也还是没想到常蔚背地里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是造反啊!古往今来,人世间最大的阴谋莫过于此了。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真君子,可他熟读圣贤书,也从未想过自己要走上叛君篡位的道路,薛家倒台时他曾去法场亲眼看过,那铡刀一下,人头就骨碌碌地翻下来了,断口处的血就跟喷泉一样,那一幕发生后他有好些天都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不停做噩梦。
常蔚犯的罪,是他们常家所有人都要跟薛家一样经历过一遍的,他也要被推上断头台,他的脑袋也要似那般骨碌碌地滚落地,他浑身的血也要如泉水一般喷出来,更别说还有行刑前牢狱里的折磨……总之,所有薛家人受过的痛苦,他全部都要经受一遍!
他不自觉地把手抚上了脖颈,指尖刚触到皮肤,就如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不,他不想死!
他也不要死!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虎符,天色不觉又亮了些,白玉在手上泛出了温润的光泽,那半边虎虎虎生威,扬起的前蹄正蓄势待发!
天快亮了,韩陌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失踪,然后与各个衙门联手来抓他。
他不要落到他们手上,绝不要去受那断头之苦!
他蓦地将他紧攥在手心,咬紧牙关看了眼破烂的门洞外明亮的天光,随后快速把油纸包着的那沓文书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