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88年,5月22日,十九点。
树林里,泥巴和棕褐色的松针掺和在一起,异常泥泞。
安德纳向前走着,时不时猛推没有镜片的眼镜框。
才走了一半,他的鞋里就全是泥水,他烦躁地靠在一颗松树下,回头看着自己的脚印。
顺着脚印看下去,不高的小山显得很陡峭。
脚印从半山腰蔓延至山底,沿着脚印,能看见一条细长的树林,绿墙,以及绿墙左边黑黢黢中透着亮光的贫民窟。
“铃,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们今晚要在这里布置后天开会聚点的事?”安德纳向虚空发问。
他没指望铃能够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指望自己能想出来接下来要做什么。
是的,他不清楚自己为何要来,就像他不清楚用什么能挽救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大概是为了逃跑,不,逃避,他想。
到现在,他已经不清楚在短短一周内反复无常的精神是因为什么了,若是全部怪罪到那一瓶“光坠”身上,他觉得有失偏颇。
留在诊所里要听被他救下的马莉尔无休止的感谢,听到来自露丝克对《系统解剖学》的赞赏,如果提前回到市区又要面对校长胡安·查孔,以及那些讨厌的学院派。
没有地方能让他安心一点,他是这么认为的。除了希格维尔的被窝里。
但是啊……他怅惘着,如果我是希格,我是不会愿意跟现在的我发生关系的,算了,我都不清楚究竟是安德纳更痛苦还是李溪海更痛苦了,李溪海有焦虑症和抑郁症,那安德纳呢?不知道,我只是个肛肠科医生。
“你刚刚是不是叫我了?”
一个听不出男女的声音在安德纳脑中响起。
说听不出男女不太准确,有时,安德纳会认为铃是个处于变声期的小男孩,有时他又觉得铃是个嗓音较粗的成年女性。
他讪笑,说话的速度很慢,“是啊。”
“有什么事?”
“你什么时候能让我去死?”
“帮我找到‘原初之光’啊,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铃不解反问。
“呵,你觉得我能吗?”
安德纳很想现在借用铃的力量把这座小山炸了。
“你看看我,仔细看看,我这种人怎么可能找到‘原初之光’?”他在心里咆哮着,“我恐怕连‘太阳乐谱残页’都找不齐。你换个人吧,真的,我以前跟我妈也这么说的,我说的是李溪海的妈,我跟她说,你不如换个儿子,你也是,换个倒霉蛋帮你找吧。”
“有推荐人选吗?”
安德纳听不出铃是认同了他的话,还是单纯在逗他。
但他还是说:“希格维尔。”
他是真的认为希格维尔是完成铃要求的最好人选。
不过他也清楚,若是铃能够选择希格维尔也就不会找他了。
“不要,她的精神太强了,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能击垮她,我不喜欢。你要是能找到一个跟你一样心思细腻又敏感的人代替你,我倒是可以考虑。”
“操你妈。”安德纳是用中文骂的。
“你看,你现在精神就正常了点。”
“你快点让我去死吧。”
安德纳叹气,继续向山上走着。
直到能看到山顶时,他又往上小跑几步,却没看见房子模样的东西,因此,他不免怀疑起铃提供的消息是否准确。
“你居然怀疑我提供的消息是假的?原来你来这就是为了验证?”
“幸好来了,否则岂不是被你骗了?”
天已经黑透了,走了这么久,安德纳的眼睛适应了点点星光与盐一般的月光,他停下脚步,望着没有一点亮光的山顶,又低头看面前的脚印。
毫无疑问,这些脚印是新的,白天刚下过雨,不可能还留下这么多明显的脚印。
望着山顶,安德纳开启了“超感官知觉”。
视野顿时变得与此前不一样,不远处的黝黑树林中,笼罩着一个半蓝半绿的魔法屏障。
这是能够制造出幻想的魔法屏障。
屏障后才是真实山顶的模样。但以他现在的水平,仅是能知道这里有一个隔绝了现实与幻境的屏障,却看不清真实的景象。
忽然,他看见面前的小路里走出一道人影。
“您是谁?”那人影问。
安德纳没吱声,扶着手边的松树站在原地,头向上仰着。
“您是谁?怎么找到这里的?”那声音又问了一次。
“跟您来这的目的是一样的。”安德纳摘下眼镜框,用力揉着眼睛。
“我没听说过还会有人来。”
“我知道,我是为了后天而来的,我想这里需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