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原本的魔药,任谁都看不出少了一点。
如果小母鸡的死是因为“光坠”与我的魔力冲突了,那么,如果我服用了“光坠”呢?我会死吗?我也会如此悲凉地死去吗?跟铁锅里遇到了水就跳跃的油星那样死去吗?
这问题忽地浮现在安德纳脑海中,他向外瞟了眼放风的佐伊。
佐伊蹲在地上,后脑勺对着他。
试试?
下一秒,安德纳极为自然地喝干了他亲手灌满的那瓶魔药,就像他忍耐痛苦那样。
那一瞬间,苦涩与荒谬顺着他的嗓子流了出来,他那刚被埋葬的忧愁也流了出来。他获得了自我的宽恕。他无需小母鸡的宽恕,无需小公鸡的宽恕,只要他自己放下了,他就能宽恕了自己。
他是很少宽宥的自己的,多数时候,他会将那些嗟悔无及的事扩大化,将自己的行为罪恶化,用被放大的罪制成的刀子对自己敲骨吸髓、剥皮抽筋,进而让自己背负着无穷的罪孽,再用这罪孽使自己袖手旁观的行为合理化——罪孽由良善而起,远离良善即可远离痛苦。
可他的另一面总会偷偷溜出来,总会做一些令他懊悔的事。
接着,他将这归咎于自己不够冷血、不够麻木。于是他更卖力地用鼓风机解决他的懊丧,加固他贵族的理性。但越是这样,他属于人的另一面攻破理性的能耐就越高,他自揽的罪孽就越多。
如此往复,终有一天,他的良善会与他的冷漠水火不容。
就像他已经被现实打败的梦想那样,他没找到让两者共存的方式。
可人的本质总是趋利避害的——至少安德纳是如此,他不想再遭受一次撕裂般的绝望了,因此他的潜意识为他做出了选择——喝下“光坠”,将未来良善与冷漠带来的战争向后推迟。
他抿了抿嘴,擦掉嘴角的魔药。
要是等一会儿死了,得吓死佐伊吧?
呵,刚好可以借着这个借口对他和希格维尔坦白一下我的秘密。
无所谓的。
倘若被发现了我的秘密,这当然好,倘若没被发现,那也是极好的。
随便。
不过这药居然是甜味的,加了白砂糖吗?感觉有点儿好喝。
要是加上薄荷叶佐伊应该喜欢,希格不喜欢甜的。
他想着,回头看了看丝毫没察觉到屋内异样的佐伊,又垂下眼眸,看拇指在空药剂瓶上摩挲。
他抬起头,瞧见十几个面庞凸出的自己。
那十几个“他”藏在玻璃中静静地望着他。他们的目光有点怪异,揶揄而又带着点欣慰的意味。
再装一份吧……他这么想着,手上熟练地工作着。
这一次,他装得比第一次要快,也就用了三分钟。
屋外的门板忽然咣咣咣地发出撞击的声音,安德纳下意识扭头,没察觉有什么异样。
外头依旧那么黑,云依旧多得总将月亮遮住。
或许是风,他想。
他合上柜门,把椅子与豁口花盆都归位,放松地转了几圈脑袋。
临出门前,他有点儿不死心地回头,试图再看到彩色的烟雾。
他将魔法聚集到脑部。
眼前的一切又开始模糊。
在月光从云层浮现出来时,在清冷的亮光照到他脸上时,他感觉到自己的一只眼球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