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越说越激动,转身扯住安德纳的后衣领,居高临下地审视他。
斜后方的油灯照亮她的半边脸,却没照亮安德纳的。
油灯的光像先驱者开辟的领域,将革新派与学院派清楚地分开。
“我,”安德纳终于开口,“我不想解释。”
他发觉自身的呼吸越来越快。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衫,把整个背部弄得湿漉漉的。
很少有人知道,安德纳暗中资助革新派开了一个非法诊所,这家诊所伪装成洗衣房、裁缝铺的样子,偷偷免费为周围的平民诊治开药。
为了维持诊所的运转,这包括同僚的基本生活费、房租、药品的价格——药品中以古柯碱最贵——安德纳每个月都要至少给诊所一个金币二十个银币。若再算上他们从黑市购买新鲜尸体、研发药剂与设备的钱,他每个月的花销甚至直逼两个金币。许多小地主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两个金币。
即使安德纳离家出走时拿了一百个金币,除去学费等固定开销,他身上早就没钱了。
经常入不敷出的安德纳日子常过得紧巴巴——对他来说——烟酒几乎都是佐伊提供的。
另一边,他还要承担被校长发现的风险。
这种与间谍没有本质性区别的日子,令他愈发迷茫。他时常想,这是否算是一种既要也要,既要追求物质,也不放弃精神。可自己真的有这个能力么?真的不是自己太贪婪了么?如果梦想与现实不能并存,那物质与精神是否在某一时刻也要舍弃一边?
当联系物质与精神的联系终端时,究竟谁会被吞噬呢?
如果有一天,所有人都知道了某一个革新派聚集点是由臭名昭著的安德纳·卡佩资助的,他们会作何反应。赞赏亦或是唾弃?
“不要脸,你们这些顽固的学院派老鼠,终究会被取代的!”
尤利娅·薛俄直接站起来,吼地其他犯人纷纷朝这边看来。
“知识不是让你用来谋取财富和权力的工具!更不是害人的理论来源!真是该死!”
“我是该死。”安德纳扶着栏杆,扶着膝盖慢慢站起,他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他比尤利娅·薛俄高,高处没有除掉畏惧,反而给了他心虚。
“我也很懦弱。”
安德纳转过身,不想再争执下去。他只想等着出狱,等着跟希格维尔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再不济,去图书馆学习也行。
他实在是太累了,几小时前,他才刚刚打过架。他讨厌打架,也讨厌争吵。
“你这种人,是不是一边做着坏事,一边还自认为自己是个受害者?是别人在迫害你?”
暗光下,薛俄只能隐隐看到他的姿态,双肩微微内扣,背有些弯曲,整个人杵在地上,只有头部在一点一点向后转动。
安德纳微张嘴,想说的话几次卡在喉咙里。自从“放血运动”过后,他总是欲言又止。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革新的路很长,天文学界能有您这样的学者,是天文学界的骄傲,您的名字,一定会留在教科书上,后人会为您翻案的。”
说完,他摇摇晃晃地向墙边挪动。他拖着不适的身子,摸到墙壁,顺着墙壁的走势,躲到32与33交界处的角落里。
“晚安,薛俄女士。”
他用希格维尔的外套蒙住了头。